|
彭迪 钱行（北京）
在外国人眼中，中国这个泱泱大国究竟将往哪里去，始终是一个谜。其实，对许多中国人来说，也说不准，摸不透。
远的不说，2008年发生在中国的一系列大事发出的“大喜大悲”正反两面的信息使中国之谜 更加迷人。北京承办的奥运盛会受到各国的高度评价；中国神七航天员首次出舱太空行走，是中国科技发展的新的里程碑， 举国欢庆，举世瞩目。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实力发展的成绩与速度，更是十分突出，有目共睹。在目前这次席卷全球的国际金融危机中，中国的财政和经济还能保持它的活力，对稳定世界大局起着重要的作用。
就在这些耀眼的成就之间，中国负面的表现也令人震撼。随着经济实力的增长，贪污腐化的现象也水涨船高，屡禁不止，官商勾结，矿难人祸，连绵不断，假酒，假药，假肥料，假文凭，假论文等唯利是图，伤天害理之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制造毒奶粉残害婴儿之事也发生在2008年。不知是失之麻痹，明哲保身，还是由于思维已经达到更超越的境界，在公共场所和日常生活中，失去良知的现象也相当惊人。公交车上有的女司机被乘客拳打脚踢;甚至有乘客被人掐死，全车乘客连同驾驶员，既不呼救，更不劝阻，而是一声不吭，置若罔闻。福州公交车无人售票车一年收到的假硬币竟敢达7吨之重。
这许多负面的现象反映了中国面临最大的挑战是道德底线的模糊，软实力的虚弱。发展软实力，已成为中国当务之急。没有软实力，中国不仅在国际上处于劣势，国家也会误入歧途，甚至民族也会走向堕落还不知不觉。这不是危言耸听。
为什么中国的硬实力明显加强，而软实力明显落后？原因很多，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从开国以来，中国对硬实力，尤其是国防科技的发展，从来没有放松。这个方针当然是正确的。国家为此不仅投入大量的财力人力，更重要的是重视自然科技精英，对他们研究工作和思想创新，鼓励多于限制，对他们的人格也比较尊重宽容，发挥了他们的积极性和智能，涌现了不少杰出人才和无名英雄。早年在外国深造的学者如李四光、钱学森等排除驻在国的阻挠毅然回国，对祖国的科技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中国的两弹一星和现在的航天事业就是在这种比较宽松的环境中发展起来的。
与此相反，中国的社会科学，尤其是政治和人文科学，牵涉意识形态和政治权力问题，受到严格的控制。1957年社会科学和其他各界人士在反右斗争中有五十多万对共产党领导的政治观点和统治制度提出批评建议的，都受到摧残迫害。此外被株连的家庭、亲友、同志更是不计其数。紧接着的“大跃进”运动造成特大饥荒，饿死农民3，600多万。对这样严重的错误，广大人民群众要求领导承担责任，公布事实，深刻总结教训的民主权利都没有。不仅如此，在接下来更加残酷的“文化大革命”中，人民连头脑中私字一闪念偏离了领导思想都要当众公开交代检讨，甚至招来入狱之灾，直到杀身之祸。这种扼杀知识精英，压制不同政见，只许歌功颂德，不许讲真话反映实情的自我窒息的专政思维，在改革开放以后还没有完全纠正。敢讲点心里的真话，对国家的大政方针提点不同意见的人，也难免话到口边留半句，当心“帽子”压下来！人民在这种被压抑的政治环境中战战兢兢度日，试想，国家软实力从何而来!
中国有句名言:“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不管是软实力还是硬实力，都源于人民。软实力主要指的是人民中蕴藏的高尚的人性美德和无穷无尽的智慧才能。它和物质产品不同。物体可以随意拿来拿去当工具使用，而工具是需要人来发明创造和控制的，离不开人的作用，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加强软实力，一靠人的优良素质;二靠民主的社会制度。首先，作为公民，有责任加强自己是国家的主人翁意识，也就是公民意识加强公民意识应该是我国教育工作的重点。人民如果真是感到自己是国家的主人，国家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他们就会发挥主人翁的作用，用他们最大的力量和智慧来保卫和建设自己的家园国土。通过切身经验体会，他们也最了解人民的需要，利益和愿望是什么，人民有什么疾苦，问题缺点和原因在哪里，应该用什么办法，订什么规矩，立什么制度和选什么样的人来负责处理公共事务比较好。全国公民意识加强，才能从根本上克制不正之风，走上光明正大之路。
二是作为党政领导，有义务加强自己是人民的公务员的“公仆”意识(如果嫌“公仆”还有主仆之间不平等的观念，那么就叫公务员意识也可以)即使是英明的领导不依靠人民的智慧才能和力量，也难有所作为。因此，领导的重要职责是积极为人民创造当家作主的政治环境，不仅允许还要鼓励他们发挥自己的智慧潜能和人性美德除了保证人民的生存和生活条件外，每个公民独立的人格，自由的权利，平等的地位，思想的解放，人道主义的爱心，崇尚真善美的情操，对国家大事的参与，对领导的评议监督等都能得到政治上的尊重和鼓励，而且有切实的而不是虚设的法律保护。特别是人们独立的思想言论，包括政治观点，宗教信仰和学术研究，不受限制打压，不强求一律换句话说，人民如果不能当家作主，只能当工具使用，连说话和想事都受到压抑，甚至在恐惧中度日，他们不可能像国家主人翁那样，发挥他们的智慧潜能，从而加强国家的软实力和硬实力。
总之，国家大事“由人民当家作主”这个原则很重要。它是体现国家文明程度和衡量国家实力的主要标志但是，要实现这个原则很不容易人民的社会地位从奴隶变主人是一个艰巨又漫长的历史过程，大都经过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原始资本主义社会到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直到以现代化市场经济为基础的民主社会各国情况不同，走的具体道路不一，困难有大有小，时间有先有后，但实践证明，这是一条科学发展的规律，殊途同归现有的这种民主社会远非完美无缺，更不是社会发展的终点，但它是一个不能逾越的重要的阶段下一步怎么走意见纷纭，尚在试验摸索和创新之中。
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人民从奴隶变主人的过程可以说是从专制变民主的发展史。外国是如此，中国也应该是如此。中国这个文明古国，有丰富深厚的文化传统，但在封建皇权和官僚主义长期统治下，政治上停滞不前，从专制向民主的转化尤其困难迟至十九世纪末期，西方国家已经摆脱皇权神权和僧侣贵族统治的愚昧和黑暗世纪，中国人在清朝皇帝面前还诚惶诚恐，自称“奴才”，下跪磕头，说话做事，偶有不慎就有砍头甚至灭门九族的危险。中国现在的一些电视历史剧中，这种“奴才文化”还历历在目。
康梁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等虽然由于帝国主义侵略，封建主义复辟和国共两党分裂而受挫，但都是中国民族民主思想启蒙的里程碑。辛亥革命以后，在国民政府号召下，包括小学在内的学生都上街游行示威，抗议活动频频不断大家举着小旗，高呼“打倒列强除军阀”的口号，沿街市民鼓掌热烈支持尤其是1937年日本发动大规模的侵华战争，掀起了全中国抗日救国运动的高潮，同时也将中国人民推上了国家主人翁的舞台，大大提高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新觉醒。我们学生中当时最流行的，《毕业歌》开门见山:“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在表达了对国家和人民的忧患后，宣布要做国家的栋梁，要和敌人拼死在疆场气壮山河的歌声表达了人民作为国家主人挽狂澜于既倒的坚强意志。国共两党联合，指挥全国军民在抗日战场上和日本侵略军进行了殊死搏斗。中国军事力量远不如日本，战士军官，牺牲惨重，但同国际反法西斯侵略战争连成一体，抗战八年，取得最后胜利。全国人民团结一心，为救亡和正义而斗争，不屈不挠，不自由毋宁死的软实力起了很大的作用。
抗战八年结束后，不幸国共两党又爆发了内战。共产党军力也远不如国民党，最后取得胜利，主要靠的也是软实力。共产党号召建立独立富强和民主的新中国，主张成立多党联合政府，赢得全国人民的支持。它在延安实行包括各界爱国人士的民主联合政府和减租减息，改善广大农民的生活，同时照顾富农和争取地主的政策，党政领导人克己奉公，平等待人，艰苦廉洁的作风，赢得了全国特别是农民和爱国进步知识分子的心数以万计的青年冒险奔赴延安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民主革命，数以百万计的学生在国民党地区勇敢地参加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的游行示威。那时共产党的宣传报道工作也强调实事求是，谦虚谨慎，对党和领导人不作宣扬。笔者在延安看到的唯一永久性的标语是在中央党校礼堂东山墙上雕刻的毛泽东书写的大字横幅“实事求是”。国民党地区恰恰相反，一党专政，压制民主，贪污腐化，民怨蜂起。这种鲜明的对比注定了国民党的失败。
共产党在取得政权后，领导和团结团结各阶层人民和各民主党派，做了不少大事好事，体现了民主作风，国内国外，普遍赞赏。但不久，一反过去强调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和实现民主的诺言，实质上对人民实行了“秦始皇加列宁和斯大林两把刀子”的统治，进而掀起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使国家政治和经济濒临崩溃，软实力也就丧失殆尽了。
在邓小平领导下，中国开始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在经济制度上破除迷信，引进市场经济，释放人民在经济领域的积极性和自主权，生产力高速发展，取得辉煌的成就，硬实力大有加强他也看到并提出党政分开等政治改革的必要性但由于复杂的原因，他生前未能执行在权力高度集中的政治制度下，民主法治残缺，既没有独立的制衡机制，也没有新闻舆论的监督，金钱与政治权力一拍即合，贪污腐化扶摇直上而民间传统道德的沦丧和解放初期革命精神的失落导致世风日下不择手段追求金钱财富成为社会默认的潜规则这种经济改革与政治改革畸重畸轻造成的后果不是单纯的教育问题，而是结构性的制度问题要扭转这种形势，必须从上到下积极而稳步推进政治思想和制度革新，通过立法，制定适合中国国情的程序，有步骤地将“人民当家作主”的原则付诸实施正如温总理最近对媒体说的，中国要加强民主建设，进行体制改革，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贪污腐败问题。
参照一下西方国家实行这种历史性的转变的经验教训也许是有益的。由于西欧国家从地理条件到文化传统的差异，它们经济科技和社会发展较快，特别是文艺复兴后期在政治，哲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领域展开，倡导人文主义和民主与科学精神，对皇权教权贵族的黑暗愚昧和专制统治挑战，影响深远这种思想启蒙激起欧美国家先驱者几代人毕生奋斗刻下了一系列具有普世意义的人本主义的价值观，内容包括自由平等民主法治正义博爱等人道主义美德和建筑在这种人本主义共同信仰上开创的宪政革新人民参加议政选举，监督制约执政领导，维护民主自由的议会制度，有力地推动了一系列欧美国家从专制转向民主的大变迁实践的成果有目共睹，它们的实力，软硬俱备，物质和精神文明突飞猛进，很快就超过了许多闭关自守的古老文明国家。
西方的这种民主制度是不同阶级或阶层经过不同形式的斗争和妥协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特别是在工人斗争和宪政运动的冲击下，早期野蛮的资产阶级政权不断让步革新，有的退出历史舞台，有的向人民妥协让步，使得这种民主宪政革新逐渐成熟值得特别指出的是，这个从专制转向民主的世界潮流很早就受到社会主义思潮的影响。从18世纪末期开始，从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到北欧，涌现了许多社会主义的理论，成立了工党，社会党，社会民主党等政党，主张进一步扩大人民的政治权力和改善人民的生活福利，取得人民的支持，在选举中成为执政党它们和同时并存在苏联实行的“无产阶级专政”针锋相对。历史实践证明，比较温和宽容的社会民主主义取得了上风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社会民主主义国家建国的共同理念和政策基础是深得人心的具有普世意义的人本主义的价值观。
其实，这种普世价值观，包涵人性中的善良基因，并没有什么西方和东方的区别。没有什么正常的人不想享受自由，平等的权利和向往正义博爱的民主社会。在这方面，西方国家走在前列。虽然在西方国家，不平等，不民主和腐败现象还普遍存在，，但人民有更大的权力批评揭发这些黑暗面，并责成政府改正。目前从美国开始的金融危机波及全球，说明人民的民主权力还需要进一步加强，不仅对政府官员，而且对金融体制和贪婪的财富集团严加监控。最早倡导社会民主主义的英国工党政府过去就曾对一些大企业和金融机构实行过国有化的政策，现在又带头采取政府直接干预的措施来抢救金融危机。其他欧美国家也在采取类似措施这种国家参与和自由市场相结合的趋势说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可以取长补短，相辅相成，并非势不两立。
四川地震以来，中国出现了新气象人际之间休戚与共的关爱取代了等级森严的官僚体制。从最高领导到普通百姓表现的人道精神，非凡勇气和开放气魄在国际上赢得普遍的表扬。人民不再是个抽象概念，社会也不分上下和贫富高低有血有肉，有思想感情，期望梦想的个人价值，包括生命安全，生存权利，安乐疾苦，人格尊严和自由平等的概念等都引起全国高度关注，不知不觉地提高了人民当家作主的公民意识，也触动了领导的“公仆”感情。正如《南方周末》5月22日的文章指出的:国家正以“切实的行动，向自己的人民，向全世界兑现自己对于普世价值的承诺”。那些对中国有深情厚谊的国际友人和华裔同胞为中国的这种新气象，新觉醒而欢呼那些夸大中国硬实力和渲染中国威胁论的人对中国新也开始刮目相看。将各国人民团结在一起的普世价值观忽然缩短了中国和国际社会的距离。
不过，这种新气象在中国的出现还是一种自为的状态要发展成为长远而自觉的思唯和行动还需要化很大气力。值得欣慰的是现届中共的领导从理论上否定了“以阶级斗争为纲”，提出了“以民为本”，强调要建立“和谐社会”和促进“科学发展”。同时指出政治改革的必要，不时提到由民做主的基本原则。不久前，胡锦涛总书记号召全国进一步弘扬人道主义精神，尊重和保障人权，提高国家的软实力。温家宝总理也一再向世界公开宣告中国承认自由平等民主法治人道主义等价值观具有普世意义，要不断学习和借鉴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把人民的聪明才智发挥出来，让人民有效地批评和监督政府。他们说出了人民心里的话。
国内国外反映，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这是中国解放后政治思想解放的一个重要的突破。它应该是胡锦涛总书记提出的科学发展观的一个组成部分，必将加速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提高中国的威信，充实中国的软实力。忧的是还有相当大的势力企图保留中国的专政体制和极权主义。温家宝关于普世价值观的语音刚落，官方主导的研究部门和宣传机构组织的长篇大论纷纷出台，虽然承认这些普世价值观原则上不错，但强调中国有自己的特色，不能照搬。不错，这些价值观具体实施的方式方法，在不同的西方国家也有差异，中国也应根据中国的具体情况具体设计安排，但这决不能损害普世价值观的实质。
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我们的政坛上看到的是:既强调思想解放，同时又划定思想禁区，法定某种政治信仰是唯一的真理，不许偏离，更不许引进更加先进的理论和经验;既宣告言论自由，又处处设防，强求舆论一律，不给人民留下多少独立思考创意立新的空间;既主张社会公正，又压制干涉律的维权活动和记者的采访职权;一方面肯定人民当家作主，而实际上国家的大政方针，高层领导的人事任免等都未经公众选举审议，由少数人决定;一方面同意加强对领导的监督，又反对权力制衡，异口同声地借口“中国特色”反对在许多国家行之有效，权力制衡的三权分立，。似乎只有“奴才文化”才是中国人的“特色”：宁愿当驯服工具，而对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等价值观不感兴趣。这是对中国特色的扭曲。设立这些禁区与其说反映了“中国特色”，不如说反映了“专制特色”
历史已经而且反复证明，党权过大，凌驾于人民之上，缺乏独立的监督制衡和舆论的开放评议是国家权力被滥用腐化，专制独裁畅行无阻，在国内国外丧失民心的重要原因其实，共产党力量强大，本来在中国威信很高，应该经得起普世价值观的考验。最早一代的共产党人对民主，科学等普世价值观十分重视。作为他们的追随者，我们希望也相信我们党有自由思想的胸怀和勇气，既尊重由民做主的原则，又能得到人民的支持认可，授权长期执政。
国际关系风云多变，国家之间的矛盾错综复杂，意见很难完全一致。使各国沟通谅解走在一起的，也许只有国际公认的普世价值观。它是一种超越国家的道德力量，比硬实力更加重要。相信我国有远见卓识胸怀世界的领导者能代表中国人民真心诚意尊重这些普世价值观，不要借口“中国特色”，对这种普世价值抽象肯定，具体否定，使中国在政治上孤立于正在高速前进的国际社会。让中国的软实力和硬实力同步增长，使中国昂首阔步同国际社会全面接轨。
(2008 年10月写于北京)
梁辛推荐
附注：彭迪为前新华社副总编辑。
原载《议报》第390期 http://wwwchinaeweekly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