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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50年前，即1959年的三月中旬，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终于决定踏上他人生的不归路、离开西藏。大陆官方宣传说当年拉萨发生有预谋，有组织的反 革命叛乱，并选定3月10号这天行动，解放军被迫向反动分子还击平乱。达赖喇嘛是被反动分子劫持到印度的。究竟事件的真相如何呢？纽约法拉盛图书馆的西藏 专家李江琳女士，同大家重温这段历史。（何山报道）
1959年4月25日，刚刚逃离西藏的达赖喇嘛和印度总理尼赫鲁在一起。（法新社图片）
李江琳女士说：达赖喇嘛离开的时候，按照西方的算法，他是２４岁是因为他是三月离开的，他的生日是七月六号，实际的年龄还没有满２４岁。由出走那一刻开始就足足流亡印度半个世纪，至今已届７４高龄。
达赖喇嘛一生有三份之二的时间，是流亡在海外，半个世纪过去，他作为藏人的精神领袖没有改变。但大陆当下对民众的宣传，达赖出走的原因，５０年来对内、对外确是起了变化。
李 江琳说，从小就听说，是毛泽东宽大为怀，给达赖喇嘛让了一条生路，任他逃亡印度，否则达赖喇嘛插翅难逃。“……可能所有大陆人都听说过，后来公开大陆出版 的，到现在还在讲，一个是劫持、一个是让了他一条路，否则他不可能跑出去。＂“有当时驻在拉萨的解放军团长，写了一本回忆录讲，达赖渡过拉萨河的时候，看 见军营里的灯光，知到军方的大炮正对著他，所以我们是奉命不开炮，让他(达赖喇嘛)跑的。＂
不过，对于藏人来讲，５０年前的这个星期，藏 人在拉萨与中国人交战，全因汉人要借看戏之名，试图绑架达赖喇嘛。有活佛被绑架的前车之鉴，藏人不得不防。而藏民当时，就连对自己的噶厦政府都不信任，要 包围达赖喇嘛的夏宫罗布林卡，亲自护驾。当时，拉萨民众从四面八方涌向罗布林卡，说是要阻止达赖喇嘛去解放军的军营观看预定的演出。
李江琳说:“当时事发，确实是藏人相信这一点，如果不是，不会有几万人包围罗布林卡，而且包围了一个星期，不给他出去，10天。”
1959年3月10号上午，达赖喇嘛一如往常，早晨5点起床，去小经堂打坐。打坐之后，照常去花园散步，享受清晨的宁静。可是，走进花园，他隐隐听见宫墙外传来喊叫声。连他也不知道发生的甚么事，要匆匆派人出去看看.
她 说，史料并没有证据显示，汉人要绑架达赖喇嘛，只能够讲是藏人相信。“为甚么相信，那就有很长的故事，这里有一点，可能我们不大了解，拉萨城外有很多康巴 难民，有几千。怎么会出现几千康巴难民在拉萨，我采访过，在尼泊尔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当时她就住在城外的康巴难民之一。”
中共土改， 对藏人僧侣的批斗，看在藏人的眼中，也就担心起自己的精神领袖。“他们跑到那去，就是因为康巴发生了激进土改。土改的过程中，激起的藏民的反抗，比方说， 他斗喇嘛，确事发生过这些事情，这有真实的史料，包括中方的出版物，把当地的头人，以开会为名，带到一个城堡，或者一个庄园，然后把他关起来，给他们办学 习班，要求他们签名，直持土改，然后他们跑了，成为游击队了。”
李江琳说，她的研究发现，50年前的拉萨战役，其实不单只是藏人对汉人统 治的不信任，同时也是对西藏噶厦政府的不信任，当时拉萨处于无政府状态，要是说藏人反抗农奴制度，那个时刻就已经自发开始。“把一个活佛给关起来，说是保 护他，把他关在一个招待所里，结果有上千的民众把招待所围起来，要求释放。然后，解放军就当作叛贼来镇压。当场打死几百，就像这样的事情，在其它地方确实 发生，这些讯息就由康巴难民带到西藏，也就是在这些事情出现之前，拉萨市民处于一种非常紧张的状态。”
李江琳说，从目前已经公布和出版的 各种史料看出，1959年3月的拉萨事件并非如一向被告知的那样，是一个在美国和印度情报部门精心策划下，早有预谋的事件。导致事件的发生有一个过程，在 此期间，各种异乎寻常的因素综合在一起，双方沟通不良，相互猜疑，对局面都有误判，有一方对“帝国主义”和“反动派”作用的夸大；也有另一方民怨长期积 累，借著“达赖喇嘛看戏”这件小事突然爆发。大家都期待某一种事情会发生，这时候，看戏事件只是一个爆发口。
对于美国中央情报局，在达赖喇嘛出走中的角色，她说并没有证据显示是CIA的策划，因为CIA两名电报员阿达和诺布从印度回到西藏，并且根据上级指示去拉萨见达赖喇嘛，但是达赖的侍从长帕拉担心他们惹来麻烦，并不肯让他们会见。
李 江琳说，至少我没有看到甚么史料证明，达赖喇嘛的出走是CIA安排的，我觉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当时西藏还处在非常封闭的阶段，当时没有任何对外联络的 东西。所以第一个空投，CIA往西藏空投武器之前，第一件是空投发报员，带著发报机，那是他们对外唯一的联络，印度也处于一种尴尬的状态，她不完全支持， 也不完全反对，所以CIA给他们空投的机地是在泰国。印度只是飞机让他们过境。
她说，当时的通讯困难，美国CIA的这两名电报员离开拉 萨，是到了3月25日，也即是达赖喇嘛出走之后，才在加里宗的巩多江加入达赖喇嘛一行，并与CIA取得联系。而就连达赖喇嘛的党为军，四水六岗游击队，还 是要从印度电台的广播里，才听到达赖喇嘛出走的消息。因为当时，不是任何人想见达赖喇嘛就可以见到。
关键人物是他的侍从长帕拉，这有他的回忆录，有史料，说这两人从美国回到印度，空投到西藏，CIA给他们一个任务，究是当面问达赖喇嘛，他对康巴游击队反抗的态度。因为他们希望达赖喇嘛本人，向他们提出支持的要求，这样就使他们的行动合理化。
1959年3月10日，拉萨藏民武装起义，反抗中国的占领。（法新社资料）
但是侍从长帕拉并没有让两人见，因为噶厦政府态度的无凌两可，加上达赖喇嘛本人的否定态度，所以他们失去了一个很好的反抗时机。而在达赖喇嘛出走的整个过程中，就只有康巴游击队的50人陪伴左右。
历史上，达赖喇嘛曾有过三次出走西藏的念头，前两次没有付诸行动，直到50年前的这个星期，在多种难以控制的事件中，在第三次才决定他的出向，关键因素在哪里，我们下集再讲。
美 国纽约法拉盛图书馆的西藏专家李江琳女士指出，“拉萨事件”中有一点常常被忽略，即民众的愤怒并不仅仅指向中方，同时也指向噶厦政府。当时包围罗布林卡的 民众除了高喊“中国人离开西藏”之类的“反动口号”之外，他们也对出入宫殿的噶伦们呼喊“不要拿达赖喇嘛换大洋”，“达赖喇嘛比一袋大洋更宝贵”等口号。
民众认为是噶厦政府的无能使得达赖喇嘛被架空，如今当他面临危险，噶厦政府却无力保护他。正是出于对政府的不信任，民众才觉得自己必须挺身而出。
历史的诡异在于，包围罗布林卡事件以惨烈的结局告终，却是普通藏人打破西藏权贵对政治事务的垄断，直接参与政事的开端。同样的原因使得噶伦们反复劝说民众离开，可是无法奏效，民众在现场推选了自己的领导人，根本不听噶伦们的话。
（下）
五十 年前的3月21日，西方世界第一次从《纽约时报》的头版，知道年仅24岁的达赖喇嘛第三次终于出走成功到了印度。而中国的国人，则是在一个星期之后，3月 28日，才从周总理宣布解除西藏噶厦政府的消息中，才知道达赖喇嘛被“劫持”到西方。五十年来这个中国官方论述没有改变，多了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IA) 的角色。不过，研究西藏历史的西方学者指出，达赖喇嘛的出走，是历史的必然。（何山报道）
纽约法拉盛图书馆的西藏专家李江琳继续讲到，达赖喇嘛的前两次出走，都被劝回，就算哥哥在美国与中央情报局有所沟通，50年前的这个3月份，他其实是被历史的必然，推上出走的舞台。
她 说：他走可以说是必须要走的，因为这是他第三次走，终于走成了，这里面我们要知道，就是他事实上有三次机会，这是第三次机会，走成了。第一次，是他刚刚执 政之后，逃亡到亚东，那离印度边境很近，一有风吹草动，不妙他就赶快跑到印度去。当时有几个选择，美国方面已经答应，如果他是愿意走的话，到美国来。他的 哥哥，有个哥哥跟CIA有联系。然后《西藏七年》的作者，一直给他写信，还有他哥哥，劝他赶快离开，他一直没动。他等到，自传里面写到，要见了张经伍再 说。第一次和张经伍会面，谈了一段时间，当即决定回拉萨没走。
到了第二次，1956年达赖喇嘛到了印度参加佛祖诞辰250周年的纪念日， 要出走的达赖喇嘛有更好的机会，但他还是决定回到西藏。李江琳说：他的哥哥找到印度情报局长，表达了达赖喇嘛要留下来，不走了。印度总理尼赫鲁就说，等 等，让我跟他谈谈再说。然后，尼赫鲁安排周恩来跟达赖喇嘛有一次谈话。周恩来要请他和两个哥哥，到大使馆去一个晚宴。详细地听了他们的想法，为甚么?在尼 赫鲁和周恩来的劝说之下，他就回去了。
达赖喇嘛两次毅然决定留在西藏，相信中共的承诺，希望与中方合作，但是以失败告终，埋下第三次要出 走了伏笔。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其实当时他去的时候，还有阿沛阿旺晋美，在印度是讨论过是走是留，最后全部都是回来了，几次走都没有走，想要合作。康巴游击 队失败的几个原因，其中一个就是没有得到达赖喇嘛的支持。
李江琳说：当时的西藏，人民不相信汉人的北京政权不在话下，就连自己的噶厦政府 也不信任。中共在四川康区土改制造的难民，祸根，也使得藏人自发组织起来，保护达赖喇嘛。“我觉得他控制不了，当时的局面失控，群众开使包围罗布林卡的时 候，他就觉得事态严重，他还召见了大概50个民众，因为民众在外面两方都不信任，不相任自己的噶厦政府，他们推举了50个领导人，然后达赖喇嘛见这50个 领导人。请他们劝群众离开，但说不动。完全不听，他们认为离开罗布林卡就有危险。”
李江琳说，由3月10日到3月17日，达赖喇嘛是没有 离开过他自己的夏宫，在罗布林卡被数千的民众包围保护自己，达赖喇嘛可以离开，也是一种历史的偶然，当时护送他出宫的，根本不知道达赖喇嘛就在其中，一身 的便服，就此淹没在人海之中。你想他走出来的时候，他摘掉眼镜，穿了一套袍子，就是普通人的，俗人的衣服，他的卫队长，还停下来跟甚么人说话，他就在众目 睽睽之下，晚上10点，在人群中走出来了，一点都不神秘。
李江琳更加不认同是中情局的策划，因为达赖喇嘛3月10事发后的一个星期，都在 宫内，不能外来，对外界的讯息掌握几多，确实难以清楚。她说，整个的安排，是由达赖喇嘛的侍卫长主导，看起来更像是巧合。要保护达赖喇嘛的四水六岗党卫 兵，在出走的一刻，主力根本就不在拉萨附近，只有一支小分队。就这样走出来了，你觉得不可思议，但就这样走出来了。过河的时候他们骑著马，手电筒乱晃，大 家有一阵子还走错路，互相就大喊大叫，走错了。但是当时护卫他的人，都不知到他在里面。说接到命令，要护送甚么人到甚么地方去。他们跟本不知达赖喇嘛在里 面，你要写得精彩一点，完全像个小说。
至于日子为甚么选在4月17日?李江琳的研究发现，当日下午3时，中方一个名叫曾惠山的运输站民兵兼经济员警，用60迫击炮向罗布林卡发炮两枚还击，炮弹落在罗布林卡以北围墙外200，300米外，也就促成了达赖喇嘛马上离开。
整 整50年前的这个星期，1959年3月21日，在达赖喇嘛走后的4日，《纽约时报》头版一篇文章，首次向世人披露了达赖喇嘛的出走。李江琳说，相信此刻， 达赖喇嘛才遇上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电报员，消息才得以向外发送。但翻查大陆当年的文献，中国人是比西方世界晚了整整一个星期，到了1959年4月27日，才 从《人民日报》的一篇评论员文章，知道达赖喇嘛出走的消息。3月21日《纽约时报》头版登了，然后每一天都有细节。我们现在才知道，当然宣传他被劫持，是 当时官方定的一个宣传口径。
她更发现，中共在1959年3月20日有过指示，就于达赖逃跑暂不向外宣布。在给西藏工委的指示中，官方文件称:“对于达赖逃跑暂不向外宣布，暂时不把达赖放在叛国头子之内，只宣传叛国分子挟持达赖。这对打击敌人利用达赖名义号召群众叛乱，可能有些好处。”
达 赖喇嘛出走的事实，但大时代中，再次成为政治操纵的工具，新闻事件可加可减，服务汉人权势的需要。李江琳讲，北京宣传这一招，当时都到了效用，但也改变不 了历史的走向。她说：宣怖他被劫持有两种考虑，对外是事情的性质不一样，是突发事情就变成一个预谋的事件。对内，毛泽东的文件讲得很清楚，对内是为了防止 叛变的上层，以达赖喇嘛的名义参加(造反)。中共制造劫持一说，利害之处，更是无形中瓦解了西藏的民兵。我有一份史料，这是回忆录，这个人是当时的康巴游 击队之一，他也是以同样的方式，一路撤到西藏，他在路中，收到过一份飞机撒下来的传单，传单就讲达赖喇嘛被劫持，当然也就造成心的涣散，他们去是为保护达 赖喇嘛，但被劫持了，他们也没有打的目标了。
各位听众，两集的59年达赖雪域逃亡记，讲的是西方史学家，对西藏史及达赖走的研究，与大陆 的主流论述大相径庭。有兴趣的读者，听众可以参考《西藏七年》，《莲花的眼泪(Tears of a Lotus)》等译本。1959年3月17日晚上十点，达赖喇嘛换上黑色藏袍，戴上一顶绒线帽，走到院子，摘下眼镜，接过卫兵递过来的步枪，扛在肩上，跟 著两名卫兵走出罗布林卡宫，穿过人群走向拉萨河，一去就是50年。半个世纪内，大陆为了服务统治的需要，对达赖的出走，有过“让路说”，有说“劫持说”， 但是就容不下历史的“必然说”，及“偶然说”。
图为李江琳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和藏青会成员作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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