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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陵上的胡耀邦
李昭刻石耀邦陵：光明磊落 无私无愧
二十年的时间对于人生，不算短，但二十年前的四月十五日，中国最难能可贵的一位总书记——胡耀邦在郁郁寡欢、含冤抱憾中猝逝的情景，对我犹如昨天般刻骨铭心。
如果说对于中国，胡耀邦的名字，关联着一个最具人性、最有活力的时代的始终；那么对于先夫王若望和我，总书记的沉浮，就关乎着从家国天下，到我们余生天涯的几乎一切了——众所周知：先夫若望被开除党籍，胡耀邦被迫辞职，几乎是同一天遭遇的，是接踵着昭告世界的！同样众所周知：这与其说是他们各自人生的重挫，毋宁说是一个大时代悲剧性的大转折！而举国悲恸的四一五，与两年前黑色的一月之间的关联，就更是举世皆知的了。
所以噩耗传来，最是先夫和我，如惊雷轰顶五内俱焚，既悲英灵，更伤邦国！也明知唁电到不了胡耀邦家属之手，我们夫妇还是忍痛发了唁电……
今天，整整二十年过去了，先夫也已经作古八年了，英灵俱杳，家国何在？每每缅怀先夫，曾多少次在这异国天涯深深遥缅胡公！——二十忌辰之今日尤然！
最难忘的一幕是， 1986年12月15日，胡耀邦视察过上海启程回北京，正在虹桥机场登机之际，上海市委书记芮杏文书记赶紧请示总书记：
“王若望的问题怎么处理？”
芮杏文所请示的“王若望问题”，具指这年11月初，《深圳特区工人报》主编亲自登门特约先夫写的一篇文章：《两极分化之我见——与邓小平同志商榷》，发表于１１月５日的该报上——为了这篇搔得总设计师又痛又痒的文章，那位主编先生后来丢了饭碗。其实，九月底六中全会以来，胡耀邦已经面临体制内极左派极大的压力了。身处权力金字塔尖之下，他应该不会不知道芮杏文提出“王若望问题”的份量。可赤子之心的胡耀邦，力倡民主、善待铮言的秉性就是难移，他当时只是这样对芮杏文说：
“党内批评帮助就行了嘛（大意）！”
于是，半个月之后——12月30日，邓小平约谈胡耀邦、赵紫阳、万里、胡启立、李鹏、何东昌之时, 汹汹的气势，腾腾的杀气，就不仅对着先夫若望了，更直指“中央保护层”：
“上海的王若望猖狂得很，早就说要开除，为什么一直没有办？上海的群众中传说中央有个保护层，对是否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是否要反对自由化，也有两种意见。因此，闹起事来后，上海人要看一看……”（摘自《邓小平文选》第3卷《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
在这次改变中国命运的谈话中，邓小平仍然重申他不容商榷的“两极分化”观。
是对政体改革大局的失望与无奈？是拒绝参与荼毒为民族思想的精英的操守与决绝？……只隔了一天，总书记胡耀邦终于提出辞呈！
可是坦荡磊落的胡耀邦其时何曾想到……
王若望、羊子伉俪
王若望伉俪挽祭耀邦陵：斗山共仰 德望永钦
作为王若望的妻子，我见证着、痛心着转变中国也改变我们家庭命运的那些日子——
1987年元旦社论，就公开披露了邓小平两天前日谈话天颜不可冒犯的杀气：“上海的王若望猖狂得很，资产阶级老祖宗，这样的人，还留在党内干什么？”
不但是邓那次谈话钦定了“不是劝退、要开除”的神圣原则，而且王若望、方励之、刘宾雁三人分别于元月15日、20日、25日开除党籍、昭告全国的过程，也显然是以迎合圣意、平息龙怒的方式精心安排的。报纸、文件与尔后的邓选的相关著作，无不呈现出这一过程，无不折射出大独裁者假原则以自重的专横与狭隘，这绝不仅仅是赵紫阳汇报时弄混了反右“纪念会”与“研讨会”、又弄错了发起人——“许良英”误为“王若望”——的误会！
只是胡耀邦万想不到，委曲顾全之后，依然难逃元老们文革式讨伐的“民主生活会”！邓力群精心准备的檄文竟长达四个小时！群起上纲，恣肆侮辱，不啻是庐山对彭德怀、后五一六对朱德高层围攻的再版!
上海市委派员到家打招呼“王若望党籍危矣”的同一天——1月13，正是元老们围攻胡耀邦最高潮的日子！
1月15日，全国各大报刊一致宣布开除王若望党籍的那天，对胡耀邦的高层“搞臭”（胡自己这样感觉）方告罢休。赤子之心的胡耀邦，终于忍不住坐在会议室外台阶上嚎啕大哭：主持这历史性围攻的薄一波，正是胡披荆斩棘从六十一人案解脱的啊！个人受辱可忍，整个国家、整个党在文革十年后，还处于如此专断扈从的无法无纪之中，三中全会以来艰难进展的政治文明就要面临历史性的大倒退：堪耻堪忧啊！
第二天，16日，又是全国各大报刊，刊载了“胡耀邦正式辞去总书记职务”。
一位遭开除，一位被迫辞职；上海打招呼，逼宫正高潮；终于在接连两天内 一前一后昭告天下，造成大势：这里绝无“误会”，更绝非巧合，这是紧锣密鼓的上下配合。我为时代终于被扼住了咽喉而悲哀，更痛惜拨乱中国并曾经亲自平反了千千万万冤错假案的胡耀邦，终于自衔千古奇冤！
伟人遗爱，永铭我心！先夫生前同我一直痛憾地直觉：胡公之蒙辱，直接关联先夫《深圳特区工人报》的那篇与邓“商榷”的文章、上海对先夫的“开除和保护两说”，乃至数年前胡耀邦曾说过先夫是“党内老近卫军战士”云云，老人党们显然视胡耀邦为先夫的“保护伞”了。至于赵紫阳禀报“反右三十年纪念会”发起人时误把“许良英”弄成“王若望”了，无疑既加深了邓的上疑下惧，更平添了兴师问罪的堂皇“原则性”。看得出来，那个研讨会发起者方励之、刘宾雁被昭告开除党籍的时日：20日，25日，同样出于巩固战果、扩大声势、整肃全国舆论战略精心。
这就是逆转中国政体改革的黑一月风暴。
两年后，胡耀邦溘然逝世，我亲身感受着王若望怎样的心潮起伏啊，也在创巨痛深中悲问：像胡耀邦这样深受民众爱戴的领袖，受命于危难，披荆斩棘，鞠躬尽瘁，结局却是遭如黯然下台，凡是英明正直、敬爱 民众的领袖都无善终——这样的政党，还有救吗 ？
胡耀邦执政时间不过几年，但是民众眼睛亮着呢，他治国平天下成绩卓著，不胜枚举。他最大的贡献有二，一是平反冤错假案，二是全力支持改革开放。他，关注民生，不像其他官员，言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少说多做，跑遍了全国绝大部分县市，调查研究，体察民情，在总书记任上，亲自批阅群众来信就有6,000 多封。写到这里，二十年过去了，当今中国大陆，团派出身的第一把手治下，冤案之多，冤民之怨，冤域之广都是空前绝后的，而且有增无减。二十年来活生生的现实，我痛苦地发现一个问题，什么呢？毛泽东曾经说过，温度不能使鸡蛋孵化成小鸡，忽然意识到，毛泽东等酿制的中共酱缸，倒是可以使好蛋变成霉蛋。六十年统治国人以来，可以说，一再体现了这个规律，无一例外，凡是有志者，最后不是被洗脑成绝对服从、谨小慎微的笼中鸟，就是一蹶不振，从此消沉；贪婪者呢，不是酒色糊涂，放纵贪欲，不贪白不贪，就是玩世不恭，或者唉声叹气，苟全性命于乱世。当今第一把手的作为，我想呀，耀邦泉下会哭吧？
每每念及耀邦的不幸逝世，总让我想起：一，中共历史上，如果曾经出现过开明领袖的话，我认为，非胡耀邦莫属！要是耀邦执政时期，不受到僵化老人党横加指责，他完全可能成为中共的蒋经国。二，从胡耀邦的遭遇，我联想到中国历来逃不过的周期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贤臣亡。中共还有救吗？
1989年5月16，先夫王若望曾这样写道：
“一九八七年初的反资运动与迫使耀邦总书记下台的事件，以及随之而来的倒行逆施与改革的大倒退等等，又等于给全国人民上了一堂启蒙课，所谓「旗帜」，有顺应世界潮流的民主、自由、廉洁、文明的一种；还有一种是专制腐败，站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一种；这两面旗帜是水火不兼容，确乎是非常鲜明的，而胡耀邦是代表前面那一种共产党领导人的旗帜，他被突然砍倒在地，既不让他声辩，又不通过中央全会讨论，这种毛时代的恶劣做法重新出现，说明打倒他的一方不在理，要不是代表后一种的专制腐败的旗帜，干吗要砍倒代表民主、进步、廉洁文明的旗帜呢?两年半的实践又告诉国人，胡 耀邦的旗帜一倒，果然贪污贿赂风行，物价与混乱同步上升，知识分子的处境越来越糟……这是不是另一面号称鲜明得很的旗帜占了上风所致呢?”
又过了20年，我亲爱的同胞哪，二十年哪，不可谓不漫长吧？二十年来，对照先夫这段文字，大陆政治环境、政治生态如何呢？是进步了抑或退步了？我只能说，要是耀邦和若望能睁开眼睛看一看当今情势，他们会抱头痛哭吧？我呢，已经欲哭无泪了。我连回国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天生的中国人，可以去全世界任何国家，偏偏不能去中国，虽说是笑话，可我笑不起来。先夫二十年前的描述，如今的实况，恰恰被他不幸而言中！同胞们，还要沉睡到几时？
传胡耀邦20忌辰，共青城耀邦陵有民间祭者，恭挽一联，遥托祭于胡公陵前：
斗山共仰
德望永钦
羊子与先夫若望共挽于纽约
耀邦英名永存我心！
羊子 草
2009/4/10 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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