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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云飞:季羡林为什么这样红?
日期:7/15/2009 来源:自由亚洲电台 作者:冉云飞

冉按:此文首发于陈奎德兄主政的《纵览中国》,现刊于敝博。有两点需要作些补充:一是我对季先生八九的作为不清楚,故未提及,后来读了“首知联”的一个回忆文章才知道个中原委,谨向八九中他的正直与无畏致意。鉴于我评说的是他近二十年来的一些行为和言辞,即未提及八九时的勇气,也不影响我文章的基本判断,因为我并没有评价他的一生。再者,我对他做学问的态度和能力基本上是赞赏的,但不同意大家赠送他大师、泰斗之类的封号(当然他相对清醒,不像余秋雨对“大师”比较自认),我当然主要是批评民众的从众心理。当然,季先生是可以作为一位知识分子的典型来研究的,对认识中国社会有一定的裨益。2009年7月15日7:15分于成都小雨中


季羡林为什么这样红?


国学热在最近十几年来,藉着民族主义和国家至上主义,借着独裁政治之梯,在官方的号召与扶持下,持续升温,可谓良有以也。四九年后,官方对中国传统中许多好的东西破坏殆尽,因为那时他们迷信武力与为我所用的变种的马克思主义,大力灌输破旧立新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这样的结果,使整个国家出现前所未有的灾难。迨七八年后官方高压有所松懈,社会开始恢复生机,经济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文化需求的真空急待填补,特别是八九以后官方意识形态衰颓,于是深藏专制内核的新国学运动趁机上位。

八九以后,权贵资本主义和官僚政治集团如胶似漆的勾结,不仅将此前所奉行的社会主义原教旨信仰(我不是认为这个原教旨好),弄得人仰马翻,也将其大喊特喊的“为人民服务”标签撕个稀烂,社会不公和贪腐前所未有,危机日盛一日。在官方的统治合法性大成问题、政府公信力越来越丧失的今天,他们既不想进行民主自由的政治体制改革,又要想维护社会稳定怎么办呢?除了大力搜刮民脂民膏增加税收,动用武力强行维稳外,他们还把自己曾经肆意践踏的传统文化中最与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契合的部分召唤回来,尽情宣传,为己所用。从而形成一种虚幻的“民族凝聚力”,好在强硬维稳的内核下披上一层文化复兴的外衣,从而麻痹那些权利受到伤害的民众,为虚幻的“民族自豪感”而放弃自己的利益。在这样的背景下,季羡林先生这样的“国学大师”被官方拿来作为证明其统治合法性的工具。于是九十年代以降,季先生被吹得神乎其神,各种大得吓人的帽子满天飞。因为他的许多说辞符合“二十一世纪是中国的世纪”的官方说辞,符合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意识形态需求,季先生要想不红,岂可得哉?

季先生的专业很冷僻很深奥,许多人都无从置喙。但很多人都喜欢出来八卦,加入赠予他泰斗、大师的热潮之中。人们似乎是越弄不懂、越弄不明白,便越容易封对方为大师,这样的从众心理我们陌生吗?咦!你马上会惊叫起来,民众越弄不懂越容易称其为大师,各种气功大师就是这样出笼的。这二十年来,我们在文化和世俗领域里见到的各种大师还少吗?如今见面动辄介绍“著名的某某”已成为世俗口头禅,常封某某为大师如余秋雨辈,已在诸种传媒满天飞,这样满天飞的大师究竟有几个是名实相符的呢?我只读过季先生的非学术著作,而学术著作则因畏难情绪没有阅读过。我想能读懂季先生专业著述的人应该不是太多,读懂的人不多为什么却有那么多的人称他为“大师”呢?这是不是也有命名气功大师的群众心理基础在呢?恐怕难以完全避免。

我们的教育中,总是喜欢拿人懂多少门外语工具来炫耀,只要他能懂很多门外语,即可以把人给唬住。至于他研究些什么东西,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即便我们完全不懂,亦可因此称其为“大师”。正因为我们不懂,所以我们要对他五体投地,这样的逻辑在吾国犹如洪水泛滥,各种毫无由头的偶像崇拜就是这样练就的,造成了我们教育中工具主义的总爆发。懂再多的外语懂再多的语种,你要知道研究了些什么再做判断不迟,而不要人云亦云。也许是孤陋寡闻,我没看到过与季先生在专业功力上相匹配的人出来说过他是“大师”的话。难道是因为没有人在专业功力上配评价季先生的成就,就据此说他是大师和泰斗了吗?至少这在逻辑上是无法自洽的。至于说他的亲朋好友、门生弟子说他是“大师”,就像说明天太阳照常升一样(这里不讨论休谟问题)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把季先生推崇为大师,除了情感因素外,其间所体现出的在利益上的逻辑顺延,并非难以判定。

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我倾向于认为几乎上没有大师。就算我同意大家推崇季先生在专业领域内的成就堪称大师、泰斗,也无法否认他在公共领域里所说的一些昏话之不当——我承认他在《牛棚杂忆》里面批评和反思了文革的荒唐,但自八九年以后他的中国文化优越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季先生晚年说的昏话,可以编年集子而毫不费力,这便是官方特别待见他的原因。四年前季先生作《泰山颂》谓:“星换斗移,河清海晏。人和政通,上下相安”,单是前不久山东东明和临沂发生的群体事件,民众受害之苦,亦可反证季先生阿谀之深。想想历史上于泰山封禅的统治者,以及泰山在中国名山大川中的特殊意义,其文无限符合官方制造政通人和假相之要求是必然的。更有甚者,他在《忆往述怀》中说:“对广大的中国老、中、青知识分子来说,我想借用一句曾一度流行的、我似非懂又似懂得的话:爱国没商量。我平生优点不多,但自谓爱国不敢人后。即使把我烧成了灰,每一粒灰也还是爱国的。”“爱国没商量”——这样的“爱国论”与“伟光正”在无视逻辑、撒谎的知识谱系、群氓心理上形成了强大的同构。官方不树立季先生为“国宝”,他还树立谁呢?

寿多则辱。中国有许多人多活下来的目的,仿佛就是为了等着受辱似的,干干净净地、不为官方所利用地去世,无论是他本人还是等着从中利用他的人们都已经很不习惯。当然官方更会不遗余力地榨取季先生的剩余价值,为其早已没有什么正当性的政权涂指抹粉,而粉抹的方式就是用包含众多儒教专制色彩的所谓国学,来为自江泽民以降的所谓“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唱赞歌——一个连言论自由都没有的国度,除了呈现爱国主义脓疮和民族主义忽悠以外,你能想像他能够来个什么样的“伟大复兴”?——官方表面倡导的“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其实专制独裁才是他们的新国学造神运动的内核。而这样的运动正需要季羡林这样“爱国没商量”的“国宝”作为旗帜,起作他人不可替代的号召作用。看看最高当局所有人都送花圈的高规格,我们也就不难明白季先生在当今中国为什么这样红。


2009年7月12至13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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