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杰
二零零九年八月十二日,《新京报》发布一则简短的新闻:记者从湖南省质监局获悉,湖南省地方标准《毛泽东纪念像》制订工作已完成前期调研,现已进入起草阶段,预计年内颁布实施。
湖南当局指出:随着韶山红色旅游持续升温,带来了纪念品市场的繁荣。作为游客青睐的毛泽东纪念像,在韶山纪念品市场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目前韶山纪念品市场的质量投诉日渐增多,特别是由于没有统一的国家标准,毛泽东纪念像的质量参差不齐。主要问题一是形象失真,比例失调、脸形不像;二是用材低劣,强度不够,容易腐蚀;三是标志不规范,无从了解产品的真实品质。所以,由质监局制定此“地方标准”进行规范。
与这则新闻截然相反的是另一则新闻:二零零七年五月十二日,新华社罕有地报道并证实,悬挂在北京天安门城楼的已故中国领导人毛泽东的画像遭人破坏。据目击者称,傍晚时间,看到有人向画像投掷燃烧物体,画像底部随即着火和冒出黑烟。这时逾百名警察从周围冲上来,利用各种工具将火扑灭,但画像已被烧毁有百分之十五。在场值勤的警察当即控制了这名男子。经调查,此人名叫顾海欧,三十五岁,无业,新疆乌鲁木齐市人。
天安门广场当晚十点起封闭,天安门管理委员会派人更换毛泽东画像,游人只能站在边缘地段远观换画像的过程。现场见工作人员用吊臂将新的画像吊起,六名工作人员站在城楼上协助将新的画像安放在原来位置,二十五分钟后更换完毕。
这幅挂在天安门城楼上毛像,素有“亚洲最大手工绘制肖像”的尊衔。当年,邓小平在回答意大利著名记者法拉奇的关于毛象的去留的提问时,声称永远都不会将其取下来。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举行开国大典时,由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周令钊创作了毛像的第一版。彼时毛像是戴着八角型解放帽的半侧身影。其后,毛像于每年“十一”国庆前依例更新,接棒的画家包括:张振仕、王国栋等。文革之后,毛像改成目前的正面造形,显得更加伟大光荣正确。如今,毛像御用画匠已传至第四代葛小光。周令钊的原作,曾于去年北京春季拍卖会上亮相,但立遭各方猛批而被迫取消。
彼岸的台湾在民主化之后,或拆除蒋介石铜像,或将其集中放置在桃源的一个公园中展览、让民众思考威权主义时代的历史。而此岸的中共政权,仍然奉毛如神明,因为“毛将不存,皮之焉附”,毛是中共独裁体制大厦的最下面的一块基石。今天,民众可以在私下里骂毛,不致于如同文革时候,像林昭那样因骂毛而惨遭枪杀。但是,这些否定和批判毛的言论,只能局限于私下的表达。在公共空间和传统媒体上,毛仍然是一尊不可触动的神明。杨继绳揭露大饥荒真相的巨著《墓碑》,虽然写的是半个世纪前的历史,仍然不能在中国本土出版,而只能在香港出版。这一事实便说明,批毛在今天的中国仍然是“不合法”的。
此次失业工人顾海欧勇敢地向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像扔燃烧瓶,这是一九八九年民主运动中湖南三勇士污染毛像之后,又一起普通民众抗议以毛泽东为象征的中共专制政权的义举。这名失业工人焚毁毛像,表明被中共长期压抑、剥夺与侮辱的“工人阶级”,已经认识到他们苦难的根源究竟在哪里。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朱镕基的强势操作之下,效率低下的国营企业纷纷倒闭,失业工作队伍迅速扩大。许多一无所有的“下岗工人”,因着对现实的不满,转而“思苦忆甜”,美化毛泽东时代的“一穷二白”,甚至在游行和上访的时候也高举毛像,形成某种“打着红旗反红旗”的奇观。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和史料的披露,如李志绥的《私人医生回忆录》、高华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以及张戎的《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等著作的出版和流传,愈来愈多的中国民众包括失业工人在内,开始对毛的滔天罪恶有了一定的认识和了解,而希望回到毛时代去过上“阳光灿烂的日子”的人则愈来愈少了。
那么,今天的中国究竟是哪些人在崇拜老毛呢?毛泽东的崇拜者,当然有一些被洗脑的愚夫愚妇,比如那些去韶山红色旅游的人,那些在毛的塑像前点燃香火膜拜的人。因为基督教等正教受到当局的打压与迫害,所以“毛教”等邪教便香火旺盛。其实,不少崇拜毛的小百姓,他们的家中在毛时代都有一本血债,都有家人受难的惨痛历史。但是,中国人的奴性太深,中国人的受虐狂症状,比之“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更要严重千百倍。许多中国人通常是好了伤疤便忘了痛,转瞬之间便向杀人魔王匍匐下跪。中国人从来就没有站起来过,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毛本人,心里清楚地知道,其实只有他一个人站着,其他人都跪着,包括表面上站在他身边的同僚和统战对象们。
当然,崇拜毛的不仅是愚夫愚妇,还有一些高级知识分子,更有贵为党魁和国家元首的胡锦涛先生。二零零七年,毛仅存的儿子、八十四岁的毛岸青死去的时候,中共当局以副总理的规格为其举办盛大的葬礼。胡锦涛亲自出席追悼会,并亲切慰问毛家的老小(因为江青是“反革命罪”,所以毛的家人包括毛本人都是“反革命家属”)。毛岸青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对党国也毫无功勋与贡献,凭什么要耗费纳税人的钱财、“破格”享受副总理级别的礼仪呢?对比二零零五年中共前总书记赵紫阳凄凉的后事,胡锦涛却对毛岸青的后事破格操办,一冷一热,不禁让人感慨万千。赵紫阳担任过政府总理和党的总书记,其葬礼却在严密监控下低调举办,胡锦涛不仅没有亲自出席,甚至连一个花圈都不送,冷酷无情之至。这种做法,既有体制之惯性,也有个人气量之狭小及精神之猥琐。以对中国的贡献而论,赵紫阳在八十年代是改革开放政策的有力推行者,难道他的贡献还不如区区一个毛岸青吗?
在这里,中共当局奉行的是另一套价值标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是当年遇罗克付出生命代价也要否定的“血统论”。毛是共产中国的缔造者,毛岸青虽然因为精神病没有当上太子并继承大统,但其身上毕竟凝聚着毛式原教旨主义的象征意义。作为党魁的胡锦涛主动去攀附作为普通党员的毛岸青,乃是因为毛岸青是毛泽东的儿子,而胡锦涛则是“毛主席的好学生”。作为毛泽东精神上的儿子的胡锦涛,一定要向作为毛泽东肉体上的儿子的毛岸青深切致意。在此意义上,胡锦涛是毛岸青的好兄弟,他们都是毛泽东的儿子。
说胡锦涛骨子里是一个毛主义者,这不是对他的污蔑。胡锦涛的青年时代是在毛时代度过的,且在“红色工程师”的摇篮、中国最左的大学的清华大学担任政治辅导员,毛的语言方式、思维方式和统治方式牢牢地控制了他。在地方任职的时候,胡还比较韬光养晦,他身上的毛因素、毛病毒被精心掩饰起来;等到上台伊始,他立即赴西柏坡朝圣,纪念毛的诞辰的隆重成都,甚于纪念邓的诞辰,虽然他是邓一手指定的隔代接班人,但他在意识形态上,更接近毛而非邓。
胡锦涛上台之后,还下令拔出巨款在湖南韶山修建第二个“毛主席纪念堂”,其规模比北京天安门广场的纪念堂更大。胡本人不是太子党,他对自己的统治地位缺乏自信,故而需要用崇毛来显示其血统之纯正——“虽然我不是毛肉身意义上的孩子,但我是毛意识形态意义上的孩子,我比毛岸青更忠诚于父亲”。在处理当下中国的种种难题的时候,胡锦涛不是虚心学习西方的民主制度,而是梦想回到毛时代去继续独裁统治。当然,胡无法让中国的经济和外交等领域完全回到毛时代,但在意识形态的宣传、教育以及新闻出版的控制上,还可以对毛的那一套愚民政策亦步亦趋。
不过,胡锦涛在毛岸青的尸体面前,应当暗自感到庆幸,幸亏这名“太子”是个精神病人——否则的话,毛岸青必定会像邻国北韩的金正日那样,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那么,哪里轮得到胡锦涛这个出身平凡的政工干部,突然跃升龙门而成为“第四代领导人”呢?
二零零九年八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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