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
驻京办,在今日中国的政治架构中,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机构。然而在现实中,这个机构却有着难以为外人道的重要作用。因此当辽宁作家王晓方的系列小说《驻京办主任》出版后,立刻洛阳纸贵,畅销全国。可见多数国人心底里是知道这个机构的能量,很想了解一些所谓的内幕。
驻京办之滥,也是近年来一个公众话题。不仅各省、区、市以及副省级城市,包括许多地级市甚至县级市,地方政府厅、局这样的职能部门,乃至一些大学、大型企业在北京都设有驻京办或联络处。有关驻京办的负面说法也很多,比如“跑部钱进”,贿赂京城官员,成为所属地方大员进京的接待办等,有人将驻京办说成腐败的温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新一期的《瞭望》周刊发布了一条消息,说中央有关部门决定要在半年内撤销数千个驻京办。这样的决心值得赞赏,但效果如何还需相当的时间来观察。其实这些年来,已有过几次整顿、撤销驻京办的动作,最终雷声大、雨点小。原因何在?———因为驻京办对地方政府来说,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有人曾问过我,古代有没有驻京办这种机构?我说,据我有限的历史知识,古代在官府的体系内,好像并没有“驻京办”这样庞大的机构,用官府的钱,长期在北京养一个衙门,一大帮子人。汉代是郡、国交错,一些刘氏宗亲封为藩王后,离开长安去就国,为了维持和京城的联系,会在长安设一个“留邸”,留几个小吏长期候着。在唐代藩镇割据时,各节度使在京城也有“留邸”。
但是到了明、清两代,中央集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地方官不敢公开在京师设立“留邸”。因为设留邸其实和皇权时代的政治伦理是相抵触的,在皇帝看来,地方大员被派出去做官,老老实实奉旨办事就行,如果还派手下的官员常驻京城,显然不是刺探宫禁秘密,就是试图结交朝廷大员,这都是犯忌的。但古代中国从秦以来,多数时候版图很大,加上交通和通信不便,一个地方大员确实需要了解京城的诸多信息,而且在乡土中国,外地人来到京城办事也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于是有两类机构或人士代行了当下驻京办及驻京办官员的职能。一是会馆,会馆并非纳入官府系列,它要么是地方商会出钱、要么是地方在京大员捐款修建的,乃一种民间机构,外官进京述职、外地举子进京赶考,常常在会馆住宿,会馆也成为连通京师和地方一个信息交汇中心。另一种办法,就是地方大员派幕僚进京长期打探消息,或者让自己在京的朋友、亲戚及时向自己通报京城情况,打通与朝廷各种关系。明末天启年间魏忠贤陷害东林党人,就是从一位“驻京办主任”汪文言入手的。汪是安徽歙县人氏,早年连个秀才都不是,从监狱看守一步步干到县衙门的书吏,办事能力极强,又仗义疏财,有“活宋江”之称。后来他受某地方大员指派,给他捐了个监生的资格,以进国子监读书为名,长期住在北京,后与东林党人过从甚密。清末曾国藩、张之洞这样的封疆大吏,给在京城的儿子、门生和朋友写信,一大半就是询问京城动态。
可见,古代尽管没有吃“皇粮”的驻京办,但必须有其他的机构或人员来承担这样的职能。原因很简单,当权力来源于上面,资源分配的主导权在上头时,京师的政治动态、各类信息对地方大员太重要了,不了解这些就等于盲人摸象。皇帝三令五申不许结交朝廷大员、宫中公公,可哪个地方官都知道,要是得罪这些人,很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样的政治体制不变,“驻京办”总是会以各类面目出现。
美国那样的国家,各州县有“驻京办”么?有一本书《硬球》回答了这个问题,那本书描写各州参议员、众议院的助手在华盛顿的旅馆、咖啡厅打探、交流各类信息,然后做出对自己老板有利,也意味着对所在州选民有利的决策。可以说,美国各州的两名联邦参议员和人数不等的众议员,有点“驻京办”官员的味道,他们必须在国会里为本州争利益,否则就会被选民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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