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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云飞:沧海横流却是谁?
日期:3/2/2010 来源:网络 作者:冉云飞

冉云飞


冉按:廖胡子亦武第十四次出国未果,《开放》三月号杂志做了个专辑,上有沙河老的《哀民生之多艰》、王怡的《廖亦武的肉体意义》,拙文亦忝列其中。杂志编辑蔡姐让我写写生活中的廖亦武,写一下他好耍的地方,写一下他的写作情形,不必拘于他出国事件上,于是便有《沧海横流却是谁?》这样的急就章。

其实老廖自己很会找乐子的,但他接受法广的这段采访:“我是百感交集,因为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是这么一大把岁数,还没有尝过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滋味,这的确是我人生的一种缺陷。”还是令我颇为感慨。2010年3月3日7:34分于成都

一:恐怖的廖饭桶

廖亦武是那种你见着,就觉得自卑的人,不是他道德高尚,而是与你相比,他立马“秃”显出来——用我常常对他的调笑就是“鸡立鹤群”——因为你有头发,他则是每日自剃光头。不特此也,他强大的肉体,引得学者王怡赞美他的“肉体意义”,连经历坎坷“反动生涯”的康正果先生也因此附和。你或许会说:怪了去了,肉体还有意义?佛家说,肉体是个臭皮囊,是烦恼的根源,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佛家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但用在廖胡子身上有点欠妥。他那身肉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常常是拿来让别人烦恼的。

那颗光头像明显的犯罪记录也就罢了,关键是那副结实的身板一看就有令人防备被袭、顾影自怜的冲动。他在监狱里经历了非人的生活,其刑之酷,请大家看他的“活下去”三部曲。他几乎用尽一切手段,侥幸活着出来,于是他开始跟邪恶势力比赛。他的比赛方式与众不同,每天坚持洗冷澡,晚上坚持跑五公里。锻炼身体,比哪个活得更长,这当然不是廖亦武的发明。不管老廖看没看过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但那里面的主人公拉赫美托夫就是如此“自虐”的。老廖当然不是车尔尼雪夫斯基杜撰出来的英雄,他不会莫名其妙地去实验睡铁钉床,把自己弄得满身是血。但老廖身上的英雄主义情结还是不少的,不过他这英雄主义不像拉赫美托夫那样,让你一看就明白。他的英雄主义情结,是以摔摆英雄的面目出现的。

早年的诗歌“三城”——《死城》、《黄城》、《幻城》以及《杂种》、《大循环》里长句子、大段落,你可以说他有话痨的病根,有许多新诗的散文化倾向,不少批评家都读得云里雾里,研究他的国保警察肯定头大是必然的。事实上,他从小边缘化的经历和苦难的历程,使得他将仅存的英雄主义情结反讽化。他不相信别人是英雄,当然也不会相信自己可以成为英雄,他认为那么多制造出来的英雄,使英雄像冥币一样超级贬值。这就像当许多人不管是赞美还是咬牙切齿地痛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早已视文革为一场巨大的行为艺术。他这个说法,或许会让正经的史学家暴跳如雷,但你要注意,他是作家,他不是在给后人制造正确的史学观念,他不是充满教化的史学老师,虽然连我都认为他应该正经点。

我们俩见面和喝酒的次数已难以统计,甫一见面,都是互相摔摆为乐。他称我“冉杂”——指我杂食(什么东西都能吃)、杂种(我的民族身份)、杂写(写东西门类广),甚至还有四川人贬称的“杂皮”之意——我则呼之为“廖饭桶”。然后就打趣他为了吃某顿饭,是饿了三天才来赴宴的。其实这都是他在监狱服刑期间,饭量不够、营养不足所导致的后遗症,何况他幼年时还经历过惨绝人寰的三年大饥饿呢?王怡曾说他那副全身长贼(读若罪)肉的身板,活生生把国保警察衬托为文弱书生,而自己则一跃成了身手矫键的擒拿好手。其实,我估计国保警察没和他一起过饭,否则要崩溃,因为会无限地增添国保们的自卑感。别说思想深度,别说正直的情怀,别说做人的底线,就是吃饭你都比不上,你还从哪个方面有机会是廖胡子的对手呢?

如果你觉得活着不惬意,觉得人生无趣,甚至想要自杀,那么我所开的方子便是请廖饭桶吃饭。那么你那种小布尔乔亚式的寻死觅活的心态就会荡然无存,你看他如此狼吞虎咽,让你感到活着是如此的美好,根本犯不着跟自己的肉体过不去。想起二十一年前我与他初次相识,他喝半瓶啤酒就茅山倾颓,而现在他却大饮特饮,有着更加惊人的大胃口,小杜那“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的时间常态和生命感伤,在他那里仿佛来了个破天慌的大倒退,岂不怪哉也么哥?

二:扒粪者如是说

学者康正果在为廖亦武的《地震疯人院》一书作序时,将他与美国二十世纪早期涌现出来的扒粪记者相提并论,这也让我想起二十世纪上半叶美国杰出的新闻评论家、传播学巨擘李普曼的同事——史蒂芬斯也是著名的扒粪记者,但廖胡子的扒粪经历明显有相当的特殊性。我藏书的事有幸被廖亦武所写的《中国底层访谈录》一书收入其中,当他知道我一直在研究和写作《中国告密史》时,就引用诗人石光华的话来调侃我:杀人之父、夺人之妻、断人财路、发人阴私,可谓人生四大恶。你所做的《中国告密史》就是在发人阴私,在做人间大恶事,还堂而皇之地自称曰研究,是何道理?他跟朋友之间就是这样,喜欢说反话开玩笑,其实这是骨子里的赞赏。

我不只是对廖亦武许多想法心知肚明,更重要的是,他就是个发四九后官方阴私的扒粪者。《中国底层访谈录》、《中国冤狱访谈录》、《中国地主访谈录》以及正在做基督徒访谈录《远东牧羊人》、八九六四参与者的《六四“暴徒”访谈录》等,无一不是发官方之阴私、揭独裁之老底、阐历史之真相的好作品。从小家庭几经颠踬,自己的生活亦很坎坷,底层和边缘的经历,注定了他不可能去写那些大言玄玄的颂圣文字。即便早期诗歌写作中偶有的歌颂文字也带有一种羞涩的谨慎,不像那些“歌德”老手一样肉麻、肆无忌惮,因此廖亦武的写作脉络虽非一以贯之,但却也是其来有自。

廖亦武对底层和冤狱等诸多受难者的关注,不像一些知识分子那些高高在上,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反省。而他和底层的灵与肉都不曾分离过,他本身就是底层和边缘的一部分,是受难者的一员,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他的访谈录鲜活,有现场感,如临其境,听着他们那真切的述说,仿佛你也在受侮辱,灵与肉同受伤害。这也就是他的作品为什么获得那么多人的喜爱,容易引起如此多的人共鸣的原因。我们的苦难是如此深重,但中国大多数的写作者却避而不谈,视而不见,轻飘飘地放过这块土地上的所有灾难。廖亦武不想放过这些他耳闻目睹的灾难,但他并不想做圣,所以做这些访谈时虽然对受访者有同情之理解,但他还是用嬉笑怒骂的方式来传达,以达到那些死板的控诉文字,所不能达到的鲜活惊悚效果,其深远长久的疼痛感,绝不亚于那些呼天抢地的文字。

中国是一个大粪坑,一群蛆在互相表扬,甘之如饴,唯独廖亦武要将其曝露出来。他在《证词》里说:“为了透彻准确地了解一种事物,你必须像苍蝇一般叮上去,嗡嗡声很讨厌,你得提防着吃巴掌。但你生来就是干这种脏活的,犹如远古的医生,通过尝人的粪便而知道时代的宿疾。”他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了解个人、国家乃至民族的宿疾之所在,并尽情展示给大家看。一个人肉体如此颠沛流离,饱受折磨,灵魂却如此沸腾不止,从来没有停歇过,真可谓不同寻常。以前许多与他往来的人,乃至一同获罪的人,都在某种意义改“邪”归“正”了——当然每个人都有自行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只要不丧失做人底线即可——唯独他,不承认那曾经的酷刑,不忘记那曾经的折磨。

三:犯人的祖国

廖亦武因八九六四时朗诵《大屠杀》,写作《安魂曲》而入狱四年,后来经历家庭变故,生活无着,于是靠吹箫卖艺和偶尔发点文字过活。在大陆出版了阉割版的《中国底层访谈录》和主编的《沉沦的圣殿:70年代地下诗歌写照》之后,接下来他办过两期地下刊物《知识分子》,写过“活下去”三部曲,自然这一切都无法在大陆见光。

对于他的作品,我自然是无所不读的,但在这里我无法作论文式的总体评价。但我想说,看了他的作品,你对活在这个时代,还有人如此坚韧执著地反抗,会感到一丝欣慰,并有惭愧之感。他的反抗来得很早,早在八九年前写《幻城》时候,其起首诗行便说:“一些人像刽子手,一些人像待决的囚犯,/而你,身兼双重的角色。”而《杂种》里的:“我们是一群企图杀死水的鱼。”既有青春期的躁动,也对专制长期压抑的控诉。后来他将监狱里所写的诗作署名“亚缩”,编成一小册,名之曰《古拉格情歌》。“亚缩”就是压缩之意,在监狱里写蝇头一样的小字夹藏十分麻烦,要带出来更是难上加难,岂有不压缩之理?更何况身在不自由的地方,哪能畅所欲言,不压缩不含蓄,又何能躲过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搜索?

2008年法国玛当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古拉格情歌》,易名为《犯人的祖国》。3月7日晚间他在小酒馆与民间音乐家欢庆一起演出后,为庆祝《犯人的祖国》出版,我们一帮老朋友如王怡、李亚东、蒋骥等一起喝夜酒,在酒桌上他妙语连狗。不知谁说到刘晓波的“三百年殖民地”论,廖胡子说:晓波就是他妈厉害,别人的理论是灰色的,他却把理论搞青了,一下就让人记得这块永远的疤痕。进而说到王怡和我的太太都信了教,他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他说王胖子他们安心之地是教堂,而对于我们来说,酒馆就是我们的教堂。接着打我的趣说,你狗日的冉杂就很鬼,你把老婆送进胖子他们的团契,自己却不进去,好出来喝酒玩耍,你这阴谋我改天一定要揭露你。我的婚姻弄不好,就是因为不善于像你一样先把老婆弄到胖子他们团契里去,原来你娃却是大得家庭婚姻生活的精髓。N多趣话,不一而足。

最后自然说到他新近出版的这本《犯人的祖国》,他更是感慨万端。廖胡子说,他妈的,好荒唐!五十岁了出了第一本公开的诗集,而这些我自己所写的诗却读不懂(因为是法文),我这个犯人的祖国,真是太他妈荒诞派了。

2010年2月16至17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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