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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难以填补的文明真空
日期:9/13/2010 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芦笛

刚才进来拜读了老金的新作,才知道钱文军先生对我的《文明真空》有所批评,老金还让我回答涉及他和我的几个问题。我可没这雅兴。我过去与钱先生交流过,发现彼此很难沟通,可以说没有什么交集,各说各话,那又何必?当然,他有的史论令我获益匪浅,例如《红军长征过广西》我就在旧作中引用过。不过,能沟通的似乎也就只在这方面而已。

何况钱先生说的一点不错,我这人确实是随心所欲写文章,信口开河,很随意。除了史论言必有据外,但凡其他话题的议论文字,一律是思而不学,说的绝对是自己想出来的东西。我的特点在于思而不学,这话已经反复说过了。这在有的人看来是长处,前两天在网上看见,有人向国内读者推荐我,说了许多谬赞的话,有句话很有趣,说我是个巨大的逻辑机,确实也是这么回事。我引以为傲的,不是知识的丰厚度,而是“还原论的直线思维”能力。但不少人也认为这是短处。这种事本是见仁见智,很难统一,也不该统一。

就拿那《文明真空》来说吧,那上面关于“文明”的定义,如同我在其他文字中作出的其他概念的定义一般,都是我根据自己的理解,遵循中学时代看的逻辑教科书给出的范式作出的(用那范式来衡量,钱先生作的定义的确有点儿戏——定义不能用否定的形式给出[如 “不是野蛮”],也不能引入无关概念、循环概念或是比要定义的概念外延更窄的概念[例如“进步”乃是一个比较概念,与“文明”不同]。当然我也没看钱先生的原文,只是看了老金的转述。若有失真,在此道歉),从来没去查对过什么书籍资料。在这点上,我与老金可完全是两回事。他是道地的写科研综述的架势(只是他行文极度诙谐风趣,一般人察觉不到罢了),我可没那兴趣──本身上网写文字完全是自娱,还去伤那脑筋又何苦?所以他为那“文明”定义,居然去查《百度百科》,让我忍俊不禁──那上面的“标准定义”与我的不一样又如何?只要我自己觉得逻辑自洽,那定义对于我就是成立的,哪怕是与黑格尔说的相反我也毫不在乎。

我这特点,土土早就看出来了。记得他说,谁说老芦博学?他的长处不在于博学。light还愤愤地跟他争论了半天,其实土土说的一点不错,我非常无知,整个是思而不学。

例如老金正在谈的孔孟之道吧,我的一点底子完全是文革初期看的国学典籍,以后几十年从未动过,更未看过其他人的论说(当时不可能看到,后来则对这种原始粗陋文化彻底丧失了兴趣)。因此,老金介绍的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的说道,我一点都不知道,就连牟宗三是谁,说来惭愧,我都丝毫不知。后来谈起孔教来,乃是市井青皮大儒东海一枭卖三鹿奶粉引出来的。为了拨乱反正,我去网上把当年看过的那几部国学原典调了出来,现蒸热卖,一边看一边写,每天发一续,写出《试论孔孟之道对人性认识的偏离及其流弊》,没想到居然还跟前人所说颇有暗合之处。例如谭嗣同对荀子的诋毁,我过去一点都不知道,看了老金的文字才发现,原来 “外孔内荀”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只是谭嗣同是简单否定,而我则认为,如果没有荀子那工艺学家,则孔孟之道根本不可能变成可操作的政治技术。倘若此,则“至圣”、“亚圣”的封号也就不可能出现了。不信请诸位去看看,孔子不论,孟子的说道在国家层面到底有什么可操作内容。

正因为老芦没学问,因此我最怕的就是网友来信要推荐书目。我在此郑重宣称:我谈哲学,谈社会学,谈政治学,谈史学(不是指史论),谈伪经济学,谈文学,谈文化,谈艺术,谈科学,谈中医,都是思而不学,讲的都是我自己思考所得,并没有看过什么大部头。要我推荐书籍,我是断断没那本事的。

因为是随便乱写自娱,所以,我写的文章有两大突出特点:一、轱辘话连轴说,人称“轱轳笛”,重复的话太多。这说来也怪不得我,乃是在网上写作造成的。同一个话题,网人反复提起,我于是重复解释或重复反驳,于是便成了烂唱片,来回播放那主旋律。二、过去为了撑这家背时网站,必须“日产万节”,因此从来是边想边写,从来不会想好了再动笔,更不兴写提纲,而是打开电脑便写,写到五千字左右便贴出去,次日再来接着写,七八年如一日,从此养成了牢不可破的烂习惯。因此,有的长文写得比较凌乱,若是中间停了相当长的时间更是如此。例如《文明真空》就写得很乱。印象中《周恩来为什么怕毛泽东》也是如此。但有的长文却写得井井有条,例如《是谁杀了宋教仁》与《试解林副统帅仓皇出逃之谜》,都是每天写一段,事前根本没有什么提纲,写完后自觉还浑然一体,有如宿构,连我都暗自称奇。其实《宋》文的思路乃至结论都是在写作中逐渐明朗起来的,写作过程本身也就是思考过程。《林副》在一定程度上也这样。有趣的是,它们的特点恰在于思路非常严谨。

惟其如此,《文明真空》大部分其实也是早就说过的轱辘话,只是我这次集中说了一下而已,可惜说得比较凌乱重复。尽管如此,老芦孤陋寡闻,思而不学,不知道类似的话是否有人说过,自以为是发人未发,其主旨是:

1)文明分为隐性与显性两种,隐性文明的生存力更强盛,更顽固,构成了所谓“文明冲突”的主体。

2)一种社会制度必须与其隐性文明相匹配。若是不匹配,则社会必然出现动乱,这就是近百年来中国和第三世界其他国家(含俄国)动荡不止的基本原因。

3)相对于西方文明,中华文明在美学与功利意义上都是一种劣等文明。在美学意义上,它太过于粗陋原始简单;在功利意义上,它的基本假设无法与西方文明的基本假设和平竞争,后者因更符合人类天性,在涌入中国后引起本土文明自我崩溃。

4)近代中国的剧变,是因为鬼子的两个基本假设入侵中国引发的。第一个是“人生而平等”使得孔教规定的身份等级制度难乎为继。第二个是“人欲即天理”使得传统社会歌颂禁欲主义,以牺牲物质享受、冻结社会进步换取安定团结的作法再不可行。

5)这两个基本认定对国人的号召力并不一样。“人生而平等”需要有足够智力才能理解真谛,因此它只能在一个愚昧民族中制造社会动荡,反复引出 “等贵贱,均贫富”的传统平均主义思潮,为毛泽东百倍强化,却至今不能让国人真正认同这“普世价值观”,遑论认识到这所谓“平等”乃是建立在人权基础上的,平等的是权利而不是收入,是机会而非结果,是形式而非实质,而此乃人类唯一可以实现的平等。但“人欲即天理”则对所有的人都有强大吸引力,由此引出了今日的经济奇迹。

简言之,西方的“精神文明”对国人没有什么吸引力,真正吸引国人的,是人家的“物质文明”。当中国的“物质文明”赶上甚至超过西方后,西方生活方式便对国人失去了吸引力,如今轮到咱们看不起歐美穷酸了。

6)由此导致政改缺乏原动力。俄国民主化引出来的帝国崩解,更使得识字分子视民主为蛇蝎。

7)中国的两难是,若不学习人家的“精神文明”,引入民主制度,则社会始终缺乏自稳软件,永远是潜在的危邦乱邦;若是引入民主制度,则只会引出南斯拉夫式“民主种族灭绝”。上面已经说过了,一种外来社会制度要能工作,它的基本原则必须与本土隐性文明相一致,否则必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8)即使中国能成功引入西方“精神文明”,采用美国物质主义的生活方式也必然难乎为继。这其实是全球的共同问题,但对中国那种资源小国、人口超级大国来说,这隐忧就更严重。

这幅前景图当然很阴暗,不用说我也知道,为此我没少挨人骂。老金说:

“说到这儿顺便提醒一下老芦,您老这个‘人民公敌’算是当定了,老中青左中右都让你给得罪的差不多了。主 要是您老说了一些客观存在,但他人看不到或者不敢说、不能说、说不透的东西,不管说的对不对,有些话只要说破就要招人骂、惹人恨。不过这也不错,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尽可以像伟大领袖学习,一旦得罪人就要得罪到底的(林彪语)。既然没有阵营,也就不用担心本阵营战友的感受和反应,更不用提防来自自己 同志的冷枪和暗箭,索性一切不管,爱咋咋的。以后的日子可以无所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倒也痛快。从这点上看,真是羡煞人也!”

你今日才知道我是人民公敌啊?2000年初,我大骂中共,反对打台湾,写出了《丑陋的大陆人》系列,被爱党人士打为“美日特务”。半年后,我大骂方励之和89学领,初次当上了共特。2002年,我发动“扫荡伪民运”,正式当上了共特。2003年,我疯狂反对英美入侵伊拉克,成了所有美国爱国贼的眼中钉。前些天有位朋友跟我说:“你这《百年蠢动》一出,这大汉奸可是当定了。”我笑笑,心里想:你才知道啊?我早就自绝于人民了。

这其实不是什么“虱子多了不痒”,而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壁立千仞,无欲不刚”(过了更年期,家穷买不起伟哥,刚不起来哦),无产阶级只能失去自身的锁链。我上网写作完全是自娱,既不图名,又不图利,不说实话,那还上网干嘛?那天在网上看到篇文章《芦笛,一个世界上最聪明,但什么也不是的人》,我心想,这话说得真对:正因为我什么都不是,谁都不知道我,我才敢聪明啊!

当然我也知道,我咎由自取,人家骂也是应该的。我干的事,比拆毁万花筒更可恶,直接就是摧毁了人家的希望,人家能不恼么?刚才去邮箱看信,见一位网友愤然来信,说我“社会制度必须与隐性文明匹配”说是井蛙的直线思维。据他说,我只能看见井筒大的那点天,是因为我党把井口把住了。对他的愤懑,我至为同情,我也不愿意做井蛙,更盼望自己的思维能够如女人一般,具有曲线美。无奈的是民国和俄罗斯的实验结果摆在那里。那并不是我捏造出来的,我不过是试图为那些事实提供一个理论解释罢了。

而且,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改造那烂污隐性文明,盖这儿存在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若不用毛式暴力革命彻底砸烂国家机器,毛共革命建立起来的官僚社会是不可能靠和平演变改造的,苏联经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在一个官僚社会里绝无可能实现西式平等,也无可能动用国家宣传机器去普及公民常识,培养公民觉悟,从而逐渐冲洗去烂污价值观,改造烂污民族性格。暴力革命虽可能推翻既有官僚社会(当然只是在理论上说说,现实中无可能),但它必将再度创造出一个强势的官僚集团来,使得隐性文明更加烂污(如果还有可能更烂污的话,窃以为已经到了饱和度了)。

须知中国原有的隐性文明并没有现在这般烂污,之所以如此烂污,完全是过往不断革命造成的。只要看看过来人的回忆录,您立刻就会发现,辛亥革命后立即出现的醒目的变化,便是国民道德水平出现了一个突兀的跌落,以致梁漱溟他爹为此绝望到去自杀。王国维又何尝不是为此?李宗仁也在回忆录中说,那些青年革命家在革命前朝气勃勃,在革命成功后立即堕落到比原来的官僚们还不如。他没有足够的智力解释这普遍现象,其实这不过是阿克顿定律的表现罢了:权力使人腐败,绝对权力绝对使人腐败,而革命乃是最有效的集权途径。要革命就得集权,集权程度与革命成功率成正相关,这就是列宁那伟大的革命工艺学家发现的工艺学原理。因此,它是制造官僚阶级最高效的手段。

可叹的是,许多国人至今认识不到这简单道理。说到底,中国人最突出的特点,还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因此专干缘木求鱼的事。我已经在《长达一个半世纪的宏伟壮丽的南辕北辙》中讲过这点了:传统中国历来不是什么西式阶级社会,而是官僚社会,它最主要的特点,是社会的统治等级是一个庞大的官僚集团。这个官僚集团按政治权力分配社会财富,与社会生产力、生产方式、生产关系等经济基础无关,不符合马克思的“阶级定义”,在西方没有等价物,是一个自我支持、自我代表的集团,而中国过往一个半世纪的历史,就是用层出不穷的革命,造出一个比一个更强大,一个比一个更无从撼动的官僚体系来,到毛共时代便造出了官僚集团的珠穆朗玛峰,使得它再也不可能被推翻、被砸烂或是被和平改造了。

指责中华民族愚蠢,更是自绝于全民族,不过这话我早就说过了,再说一遍也无妨:我认为,中华民族有别于其他民族的最大特点,是它专干伤害自己的蠢事,简直蠢到令人无从设想。前些天在网上看见有人批我的《中国人会思维么》,骂道:中国人的谋略全世界第一,芦笛还敢说中国人不会逻辑思维!我心想,NND,中国人谋略全世界倒数第一,去看看拙作《百年蠢动》就够了,从1840年到1900年,从林则徐开始,以拳匪为高峰,朝野就干了一件事──自杀。孙中山则把这蠢动推到最高最活的顶峰。敢问世界上还有哪个民族,在列强环伺、日俄三次密约瓜分中国之际,会有政治家号召“以革命止瓜分”,以制造内乱造成国家解体,从而彻底解除国防能力,几乎招来亡国大祸,而这种白痴居然能变成万民拥戴的国父?

写到这儿回头看看,这文章也成“天一句地一句的派对聊天录音”了。这里顺便提醒老金,我这定谳,说的可不光是《论语》。本来,孔子是著名的“述而不作”,《论语》不过是门人记录下来的他的零星指示,当然不可能是系统的。我说的是,除去《荀子》与《韩非子》之外的所有国学经典,包括《老子》、《庄子》、《孟子》在内,统统都是散乱重复、毫无系统、天一句地一句的派对聊天录音稿。在西学东渐前,中国人从未学会西式教科书的写作方法,从不知道必须将思路组织得井井有条,再井然有序地叙述出来。唯一的例外只是荀子师徒两只白乌鸦,此所以我要说荀子是中国古代绝无仅有的天才。然而就连他俩写的书也没有完全系统化,同一话题仍可出现在不同章节。另外,“化性起伪”是荀子而非孟子的主张,你那儿出了笔误,在介绍荀子和孟子时都用了此话。其实“化性起伪”就是“礼教”的整个操作原则,也是毛泽东“思想改造”的来源。这儿的“性”就是人的生物性,而“伪”就是人工培养出来的社会性。那“伪”是“人为”的意思,可笑的是,杨倞竟然注解为:“言圣人能变化本性,而兴起矫伪也。”矫什么鸟“伪”!

顺便说一下“县衙”的事儿,窃以为,就算那内乡县衙是真货,那也不过是一只白乌鸦,鬼子早说了,“一只燕子不成夏”。我在国内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太少,每去一地,必要走访当地所有的国家级和省级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从未去过县衙。只有一个县衙与故宫南北对应,这本身就是奇观。其实传统社会乃是向心型结构,建筑的规模都严格按照权力等级制度规定。这就是“礼教”的核心内容。

睡意如潮,要去睡觉了。起来后再接着谈那烂污隐性文明吧。不止一个网友来信问起,尽管我不知道答案,但不做个交代似乎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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