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老威，祝贺你离开了魔鬼国！

当你的双脚踏在了自由之国的土地上，我就决定立即写这篇文章，发表在我的博克上。

二十几年前，我还没出国时就感到：那中国大陆，只应该叫作“魔鬼国”才最贴切。什么是魔鬼？即它能把人的心灵全变成鬼、把大好河山糟蹋得一塌糊涂。由这样的魔鬼组成的政府，你可想而知，这个国家会发生多少丧尽天良、无法无天的事！简直比登天还难——十四次不准出国的你，终于双脚踏在德国的土地上了！你会有许多新鲜的感受，甚至远会超过我在《童话中的一地书》里所写的。你会在网上天天看到中国大陆有多少哭叫无门、无处讲理的冤枉事！假如允许人们自由出国，我深信不疑：只有“中南海”里的几个人留在了中国——不，其实他们的儿女卷着巨款，早就出国定居了！

我相信不止一个人关心的是：你留在德国还是不留在德国？对于这个问题，没人敢强迫你。你到达之前，我和廖天琪通了信，她写道：‘……柏林文学节的负责人已经找了一位翻译，将在他居住德国期间全程照料，并当他的翻译。另外在柏林还有一个汉学学生和他的女友，也会随时照顾。我赶过去是为了欢迎他，让他放心，并跟他介绍一些情况。我想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他，让他不仅能愉快成功地在德国进行文学活动，并且能安全顺利地回国，当局若对他放心，今后他能自由地进出国门，那他的愿望就达到，这也是我们努力的目标，让优秀的人能呼吸到自由世界的空气，同时又不会失去自己的故乡土壤。……’

一句话：他们——即这次邀请你出国的个人和单位，是希望你按时回国的。他们的理由是：你只要按时回去，下次出来就容易，你还是个受欢迎的作家；假如你不回去，假如你政治庇护，你就不是作家了，你立即失去光辉，你在他们眼里也立即失去了价值。

什么是他们的价值呢？——因为你失去了写作底层的土壤，你失去了头上的中国作家的光环，你由作家一下子变成了难民。那么，那些在自由国家政治庇护之后又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们，他们又怎么看待呢？那些在海外政治庇护之后，用笔和其他方式做出成就的人，他们又怎么看待呢？那更多的给德国上税、为德国的经济发展出过力的难民们，无数高兴地入了德国国籍的难民们，以及其他国家同样的人们，他们又怎么看待呢？怎么，他们就永远低人一等？假如一个政治家敢说这话，他会立即下台！假如一个普通人敢说这话，他（她）立即被斥为没有人味儿！

廖亦武难道只能写中国底层，就不能写、就写不出别的？难道只有中国大陆有底层，别的国家就没底层、就不值得写？难道廖亦武是出版社的摇钱树、是写作机器，而不是人？难道他留在德国，就不能也不会有任何的其他发展？作家的职责，不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国家，都应看到和寻找社会的矛盾吗？他在德国，就会失去他的作家直觉和任何感觉了？

是人，就有摆脱恐惧、要自由生活的权利；是人，既有写作的自由，也有不想写作的自由；是人，就应凭着自己的感觉去生活而不是由别人去刻意安排；是人，就向往着安宁的生活与有保障的医疗、向往着能有地方讲理、有法律保护自己的政府；是人，就能克服重重困难、由陌生到熟悉、由不了解到了解，把异国视为自己的第二祖国——正象那些劝他回国的人，自己都不想
回故乡生活一样。

尽管廖亦武在给德国总理的公开信上说他不会留在德国，我以为，那是他还没见过中国以外的国家，他还没直接地感受过。一个人说过和想过的，完全可以改变。

“我只想留在德国，我太爱这个国家了！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只想在她的土地上生存！”——假如廖亦武喊出这样的话，德国人会感到生气和暴怒吗？——就象我当初想留在德国，那自杀了的世界著名汉学家马汉茂（马丁教授、廖天琪的丈夫）和我拍桌子瞪眼地红着脸怒吼：“你不回去，我给你安排的三十七个大学讲座，全部对你关闭！”——是我丢脸还是他丢脸呢？
不管是德国人还是中国人，都有自私到骨髓里的人。

“你回去，我们下次再请你来。你只要回去了，你下次出来就容易了。”——这也是当初他们跟我说过的话（请看自传小说《童话中的一地书》）。人的机会往往只有一次。何况政治庇护有它自身的条件和要求：假如你第二次出国才申请，会立即遭到驳回：“你为什么第一次时不申请？你能出进中国，证明你没有受到政治迫害。”——哪怕你在一个自由国家的飞机场倒机，耽误了一两个小时，都要算在一个国家待过了。

那些对中国的苦难生活丝毫没有体会的德国人，那些丝毫不了解中国百姓连做梦都想出国的德国人，那些对中国的监狱和各种政治运动没有半点体会的德国人，那些对没有固定工作、没有医疗保险、连住医院也住不起没丝毫感觉的德国人，希望你们不是把廖亦武当做一架写作机器，而应首先把他视为有自由选择生活权利的人。

廖亦武已经五十二岁，他由于政治原因，一直没有工作。他属于中国政府敌视的异议人士。他的写作收入，远不够他住院看病的。假如他写不动了，他就会流落街头，没有人会资助他。他出了国是好事，可也会变成坏事——中共的“欲擒故纵”，例子有多少！——中共对他头痛，想把他抓进监狱证据却不足，则不如先放你出去。你一旦回来，你的罪名多了：你哪天何时与某某见面了，哪天何时与某某吃饭了，哪天何时与某某通电话了……海外的一切全部在国安的掌控之下——假如德国人、美国人和日本人真有本事的话，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干净更安全些？

他们可以把老威抓进监狱一判多年，海外又该呼天叫地地搞签字活动了——武装到牙齿的魔鬼还怕这个吗？他们不仅会苦苦折磨老威，让他象高智晟那样屈服，还会把他的手弄残废，让他再也打不了字、写不了作。也会给他秘密吃药，让他的头脑不再能清楚地思考、不再能敏锐地判断——魔鬼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就算他们手下留情，他们也会把老威武作为一颗棋子，与德国谈判生意时作为条件。难道这时的老威，就更加光辉了吗？

老威，我要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不如都在这里写清楚。这些话不仅是给你的，也是给许多人的。你在我眼里，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作家。你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只要你的双脚踏在德国的土地上，就不要再害怕。祝你在德国能申请到一年的写作允许，就算不申请政治庇护，也希望你多呼吸呼吸异国的新鲜空气！

写于2010.9.15你到达的第一天。
于德国Passau
首发Google博克：遇罗克与遇罗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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