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红打黑的薄熙来稍稍歇气，面相凝重的温家宝扑面而来；不同于薄熙来以普通政治局委员身份竟然戏份多过接班人，浓墨重彩出台的温家宝以总理之尊推出的话题自然是事关国计民生、民族未来的政治改革。

细数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温家宝已经在不同场合六次谈及政治改革的话题：9月30日，国庆招待会；9月23日，联合国大会；9月22日，在美国纽约与华裔媒体人会面；9月13日，天津达沃斯论坛；9月6日，与美国前总统卡特会面；8月21日，视察成立30年的深圳经济特区。

而温家宝最新政治改革谈话则出现在访问希腊期间，罕有地接受美国有线新闻网络（CNN）专访，他表示：尽管社会上存在各种各样的议论，尽管存在各种各样的阻挠，我仍然要坚定不移在我能力范围内，贯彻我的理念，加快政治改革的步伐。我想用两个词来表达我的决心“风雨无阻，至死方休”。

温家宝和薄熙来打破常规的异常表现，表明中共高层已经有人在为共产党谋划退路：就算不能长期执政，也要为共产党和平转型并在未来立足政坛来个软着陆。只不过从目前看来，薄熙来在向所谓清廉的毛泽东时代寻求道德资源，而温家宝则把希望寄托在普世价值理念消弭仇恨、实现社会和解的功用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反常态的温家宝投石问路，还没见共产党内部出现不同回应，异见阵营早已人声鼎沸，对温家宝及其谈话的评价态度有挖苦讽刺和乐见其成这两大派。挖苦讽刺者质疑温家宝只有言语而无实际行动，希望温家宝在行政系统内做些力所能及的改革动作。乐见其成者比较体谅温家宝的处境和苦衷，认为温家宝能做一点算一点，民间应借此东风大力营造政治改革的舆论氛围。

异见阵营对温家宝政治改革言论的不同回应，实质上反映了他们对温家宝身后的中国共产党应在未来中国政坛起何作用的态度。先不管温家宝言论的是非和可行性，我们需要先问一个问题：


未来中国政坛绕得开中共吗？


答案是：绝不可能绕开中共！就算你是最激烈的反中共者，也无法忽视一个7000万人的世界第一大政党组织，虽然它还不是完全意义的现代政党；你也无法把这6％的国民和同族排斥于社会之外；绝大部分的家庭有中共党员，所以报复清洗他们会非常不现实。如果不能从肉体上消灭全体中共党员，那就只能接受这个客观事实；而且，未来中国的选票，绝大部分中共党员是有权利领取的，改头换面的共产党很有可能会长期存在，说不定在民间和议会还会有不小影响力；就算中共解散了，其遗留党员还会在中国社会生活中产生巨大作用……既然绕不开中共这只未来中国政治和解路上的拦路虎，那么讨论中共在未来中国的地位便具有了实际意义。回到主题，有必要掂量一番如下议题：


温家宝政治改革言论的现实意义


在我近40岁的记忆里，由中共主导的政治改革时代，就数中共十三大前后的气氛相对最好。我高中那时的政治教科书，曲不离口地提及“党政分开”“政企分开”和“政治改革”这三大名词，它实际反映了当时党内主导的、欲实现中国政治向有限民主方向转型的潮流和愿望。六四枪响，脆弱的愿望不堪一击；一等就是21年，除去民间力量在打压下倔强地求存和蔓延，中共内部在政治改革领域可谓万马齐喑、一潭死水，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得用所谓的“行政体制改革”遮掩“政治体制改革”话题。如此艰难背景之下，平民、教师家庭出身的温家宝，一反救火队长忧国忧民的悲苦形象，竟然从深圳到美国再到欧洲，连续倡导、建言政治改革。这些讲话本身的最大意义是，1949年之后，中共党史上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把政治改革的方向定位在普世价值，回归并且超越了中共十三大的决议文件，从而也在客观上把政治改革的话题推到中共和全体国民面前。无论温家宝本人倡言政治改革的动机如何，以一国总理身份，借助中共把持的诸多媒体资源，政治改革的话题如万箭齐发般飞向民间，其正面作用绝不可低估，受众数量绝对远远多于异见阵营的受众。

撇去是非不说，我觉得温家宝在任期末的这些言论，可以证明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一个对中共党史有责任感的人。和中共十三大文件对比，可知温家宝政治改革谈话的现实意义，更要看到党内某些开明派的如下预期：


温家宝政改谈话的未来意义


温家宝的政治改革谈话中，既有 “让人有尊严的幸福生活，让人感到安全可靠，让社会充满公正，让人对未来充满信心”这样的精句，也有四平八稳、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正确的废话；但在我看来，他最近一系列政改谈话里，最有实际内容的是这段官方媒体新华社仍未见报道的话语：“一个政党在取得政权之后，应该要和在取得政权的过程中不一样才对。最大的区别就是，政党的活动应该要符合宪法和法律的规定。政党的政策和主张可以通过合法途径上升到宪法和法律的高度。任何党派、组织和个人都不得有超过宪法和法律的特权，必须以宪法为根本的活动准则。我认为这是现代政治体系中的重要特征。”

这段话阐明的道理完全符合普世价值，也含蓄地指出了当今中国，共产党一党独裁、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客观事实。如此的统治情状，不制造层出不穷的冤假错案、今古奇观那才是出奇！冤有头、债有主，中共不可能万年执政，它总有下台、沦为在野党以至于解散的那一天。真的到了这一天，假如没有有效的社会和解平台和措施，针对中共及其成员的报复清洗则势所难免。但完全彻底地清洗中共党员绝不可能，因为中共党员散布于中国人的千家万户之中；这样的拉锯、僵局下，全民族只怕会陷于分裂的边缘。仇恨的火焰里，中共作为执政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是轮流坐庄的体制下中共也会难以翻身，苏东国家的和平演变历史中几乎难见昔日共产党执政的事例。

中共内部总还是有一二位对自己党史有使命感的人，薄熙来、温家宝也许就是。如何寻求未来社会和解的平台和具体解套手法，在中共开明派看来，也许政治改革不失为一剂良药，更何况政治改革的衣钵来源于中共第二代核心邓小平，其合法性几乎毋庸置疑。并且一旦政治改革基本成功，中国顺利和平转型，这无疑是救赎和中兴之功；无论中共以何名目存于后世，但总归可以在和解氛围中全身而退和小代价转型。如此这还只能算中共的将功赎罪，更大的前瞻意义还在如下：


为中共的未来执政奠定新的合法性基础


1949－1979年，中共的宣传中，明确向民众传达出这样的信息：革命是中共执政党地位的合法性基础。1979年到如今，经济持续快速增长和改革开放则是中共想向民众灌输的自身执政党地位的合法性基础，并希望以经济发展的果实换取民众对政治权利缺失的默许。如今，改革已经沦为权力的盛宴，一切的巧取豪夺、利益瓜分都是以改革的名义进行；普通民众极少或未能分得自己应得的蛋糕，更有不少民众的利益被严重侵犯，血案命案、妻离子散更是触目可及。除去少数极端的既得利益者，民间对中共的评价可以用怨声载道来形容。改革开放早已不是其发轫时的面目，经济发展的成果也没有最大化地惠及普通民众，各阶层对所谓改革早就出现分歧，可以说改革已经没有共识基础；而且，30多年经济增长已成过去，再指望以后经济还是维持如此速度，只怕并不现实，10％的经济增长局面也许快到尽头。可见，经济持续快速增长和改革开放已经不能奠定中共的执政党合法性基础。

中共建政已然61年，再向入土的毛泽东所谓革命一辈寻求执政的合法性基础，实在是遥不可及，虽然现在的官方出版物还偶尔提及所谓的革命史，但日渐偃旗息鼓。最讽刺的是，连中共的经典曲目《国际歌》和国歌《义勇军进行曲》因其反压迫属性被冤民访民争相传唱，以至于被禁成为敏感词，由此看来，中共的革命性早已荡然无存，更何来奢谈执政的革命性基础。

既然历史和经济增长不能永远地奠定执政的合法性基础，那么寻求新时代的执政合法性便会成为党内开明派的当务之急。综观全球，普世价值乃大势所趋，只有选票才是执政党执政的合法性基础；执政党必须在宪法和法律范围内活动才能遏制包揽一切的权力冲动。也才能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担负有限责任而无须无限地揽挑责任和功绩于一身。

温家宝一系列政改谈话，相对于其他政治局常委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谐科学”等腔调，更给人稍微耳目一新的感觉。以名义上二号实权人物的身份，连篇累牍地发表政治改革谈话，客观效果就是在全社会营造了一种讨论氛围，把民众期待中共转型的胃口初步吊了起来。中共若能实现和平转型，从刀光剑影的暴力革命党、一党专政的垄断独裁党，变为在宪法和法律框架下的现代政党，也不排除改头换面的中共还可在未来中国与其他党派轮流或联合执政的可能性，这于国于民、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大善事。

如此大胆的举动。温家宝应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政改谈话可能代表了一部分体制内人士的具体思考和意见。人几乎都有对未来收益的预期，因此我要简单猜测一下：


党内开明派企图推动政治改革的动机


中共党员也是活生生的人，自然也会产生一些想青史留名的人物，这绝无稀奇！完成对中共过去罪恶的救赎，并寻求中共在未来立足政坛的合法性根基，这无疑再造之功。如此巨大的立功立德机遇，应当会驱使党内某些人去尝试推动政治改革。

退而求其次，中共作为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为其非法所得利益的合法化肯定会绞尽脑汁，而推动社会和平转型与和解、落实财产私有制立法等，应该都是政治改革题中的应有之义。出于自身利益的计算，政治改革会为不法利益营建最大的洗白机会。

开明派的其他心理动机和后续动作，实在难以猜测。而且关键还在，公民社会不发育到一定程度，异见阵营不壮大到一定规模，党内开明派是不会显性出现的，更别指望开明派会有过多动作。由此引出下面话题：

异见阵营如何应对温家宝政改谈话？

异见阵营也不是全体对温家宝政改谈话一个劲叫好；从言论自由的角度看，质疑温家宝的一派看法肯定有其正面意义。但从功利的角度说，如要求得哪怕点滴进步，也许正面回应并鼓励温家宝的谈话才是相对最优的选择。

有人指斥温家宝说的都是空话。没错，相对于行动，话语天然具有空的属性；但温家宝以政治局常委身份，已经明确地在党内和民众中抛出引玉之砖，为全民讨论政治改革初步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争论平台。从这个角度说，空话并不空。更何况，普通民众和异见阵营不能把推动政治改革的责任全部推托给执政党，认为温家宝改革只说不做，实际上还是自上而下的人治思维在作怪。只要民间参与进来，哪怕是一点点行动，就会使温家宝的政改谈话不再空泛而具有实际价值。用北风（温云超）的话说就是：是否空话，取决于听者的行动！

温家宝在党内的处境，远非首倡政治改革的邓小平拥有超然地位，其在当今中共行政系统的根基，未必强过排名其后的其他政治局常委；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做一点算一点，已经算是应尽之责了。对待异见阵营和温家宝做事的原则都一样，自由选择、量力而行，况且非处在温家宝之位，外人也难以体会开明派与保守派力量之比到底在哪个比值附近。

民间不乏远见之士，中共内部也会有开明之人，双方瞄准的都是未来中国和平转型、社会和解这一高难度议题。由谁来主导未来中国的发展方向？是交给新的军人政权还是以民间为主导通过抗争、彻底建立新的制度体系？答案不得而知。但民间力量已经和中共开明派及其可能的叛徒走上了竞赛跑道，惟愿民间和中共开明派既竞争博弈又合作共赢，惟愿中国早日实现政治转型、走上和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