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九月,温家宝访问欧洲,表达任内两大遗憾:尽管他本人一再努力,但十年任内,未能说服欧盟取消对中国的武器销售禁令;同时,未能让欧盟承认中国是完全市场经济国家。温表达的这两大遗憾,对应两件事:其一,“六四”未能翻案,中国一直受制于一党专政,因而无法摆脱国际孤立处境;其二,拒绝政治改革的结果,连经济改革也半途而废。中国非但没有过渡到市场经济,却滑入权力经济、权贵经济。一党专政和权力经济的结合,就是所谓“中国模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模式,逐渐走入死胡同。
且不说这一模式的诸多弊端,单说经济衰退,中国和美国的情形就大不一样。美国经济衰退,是周期性的,是经济扩张之后的必然收缩,但其基本经济面依然完好,市场机制健全,政府定期更换,更换处方,交替使力,构成重建的可能,国家始终富有能量与活力。
中国经济,一旦减速,一旦衰退,便是致命创伤。制度缺陷无法克服,权力格局无法打破,大政方针难以转向。单纯依靠投资,投资再多,也只不过是贪官污吏的囊中之物,无助于解决公众问题,无法调节社会危机。换言之,这种对内垄断、对外依赖(外资与出口)的中国经济增长模式,也随时可能猝死。
洞见中国未来走向,必得客观评估中国当前状况。人们从不尽相同的角度解析中国,得出不尽相同的结论。笔者认为,几十年来,尤其最近十年来,中国社会的最大特点,是一步步陷入政治僵局。
中国陷入政治僵局
民间与政府对抗形成的僵局。民众抗争不息,一波接一波,广东乌坎稍停,广东海门举旗,四川什邡潮退,江苏启东浪起……抗争者越来越生猛,尤其当90后上阵后,初生牛犊不畏虎,后生可畏。如江苏启东环保抗争中,市长办公室被抄,翻出避孕套,市长被强行套上环保衣,市委书记被扒光上衣……而在政府一方,却未必如从前那般,只会展示残暴,疏导与安抚,也开始成为一个选项;如果不是面对藏人、维吾尔人,军警一般不会开枪(可视为民族歧视)。
然而,民间与官府,谁也吃不掉谁;民间抗争升级,当局维稳费飙升。民间抗争不断,却无从推倒政府;政府镇压不休,也无法再让民间鸦雀无声。互联网上,更是骂声、讥讽声一片;筑墙与翻墙、封锁与反封锁,较量须臾不止。今年7月,北京暴雨成灾,九常委无一人出面救灾或慰民,其实,九常委中,如果有人出面,民间骂声也不增不减,如果没人出面,政府也不会倒台。这一情节,恰恰是对当前中国政治僵局的最好写照。
党内派系斗争所形成的僵局。随着最高领导人威权的跌落,党内各派系之间、各系统之间、甚至新人与老人之间,都呈现“拉平”现象,即,权威的拉平,权力的拉平,地位的拉平。比如,九常委制,被称为“九总统制”,各常委权力平均,常委会做决策,一人一票;各自负责一大系统,各自为政,以至于,互相不服气、不买账、不听命。文革前夕,毛泽东曾如此评判北京市委:“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毛那种说法,是出于权力斗争;如今的中共高层各系统之间,才真正出现了“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态势,强调“民主集中制”的中共,呈现既无民主、也无集中的尴尬状态,与美国政治正好相反。
围绕薄熙来案所展开的拉锯战,结果如此难产,表明党内共识难产,党内挺薄派与倒薄派、左派与右派、强硬派与温和派之间,势均力敌,互不相让,寸土必争,很难以出任何派系可能占上风。
中国与周边国家、国际社会对抗所形成的僵局。美国重返亚洲,联合亚洲国家,再度成功围堵中共;中国与日本、越南、菲律宾等国的岛屿之争,愈演愈烈,却并未摊牌;中共继续与国际主流社会相对立,处于意识形态上的孤立。所有这些,都呈现国际大环境下的中国僵局。
僵局的成因:当权者拒绝政改
僵局何以形成?国内僵局,即民间与官府的相持不下,在于当局拒绝政改,因为,政改的要义,是逐步限制政府权力,而逐步扩大民众权利。党内僵局,即各派系的对峙,在于威权人物消失,同时又未能及时建立与之匹配的民主机制,同样在于政改的缺位。国际僵局,在于中国政府继续排斥普世价值,因而与日新月异的文明化世界脱节,从意识形态的孤立演进到地缘政治的孤立,也突显改革梗塞的外在反馈
。
如何打破僵局,而不是提前空谈“转型”,才是摆在中国从当权者到反对派面前的务实课题。从民间来看,无法想像奇迹的出现,只能说,各阶层的努力,或者合力,都会促使中国朝向破局的方向发展。诸如,数亿网友在网络上的信息和言论突围;维权律师对法制中国的艰难营造;异议人士在舆论上的坚韧耕耘和引领;宗教人士对社会信仰的重建或催生。
习近平意下如何?
笔者想探询的是,中共十八大之后,作为新君的习近平,意下如何?习及其团队,能否打破僵局并开创新局?提出如下观察之前,笔者务必说明:我本人,对习近平或中共高层任何人物,没有期望,更不抱幻想。仅做客观分析。
一个观察点,是今年八月底、九月初,中共中央党校《学习时报》发表题为《胡温的政治遗产》的系列文章,分上、中、下三篇。上篇总结胡温十年的成绩,实为必要的客套;中篇列举胡温十年的问题,道出“问题比成绩还多”;下篇提出换届后新领导人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该文罗列胡温时代十大问题,突出三条:社会道德体系崩溃,意识形态破产,没有建立一个能有效说服人的主流价值观;救火和维稳式外交缺乏大视野、大战略和具体思路,未能有效利用国际大变动带来的机遇,导致自身被动;政治改革和民主化推进不力,与还权于民的期望有相当大距离。
这几点归纳,与民间公共知识分子的看法几乎如出一辙。而最后一个问题,被作者列为最关键问题,指出:“事实上,上述所有问题的解决,最后都可归结于政改的问题,系于政改的深度。”并以恳切的口气道:“所以,应该拿出勇气,走出政治改革和民主化的第一步。”
现实正是如此,三十多年的经济增长积累和社会矛盾积累,已经走到一个拐点:一个需要彻底改革政治制度的转折点。
考虑到习近平是中央党校校长,《学习时报》是该校机关刊物,作者、即该报副编审邓聿文,是习近平智囊,这组系列文章的出台,必定得到习近平本人的首肯。有人或许疑问:十八大还没有召开,领导人还没有换届,备位领导人的属下,就开始评说现任领导人,不符合中南海政治伦理,不智,甚至可能惹祸上身。这种看法,出于对中南海政治生态变迁缺乏敏锐感和洞察力。
当今中南海,权威人物消失,号称“集体领导”,不仅九常委并立,互不相让,而且,世代交替,新人面对老人,也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服服帖帖的姿态。习近平拒绝接受前任“大内总管”(令计划)留任,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大胆玩“失踪”,也是对元老干政的无声抗议。所属中央党校机关刊物公开评说胡温十年,不仅显示胡锦涛提前跛脚,而且预示,老人政治的空间正在缩小。
习近平如政改,可能仿效缅甸模式
近期有个别海外中文媒体危言耸听:如果习近平启动政改,会“牺牲个人、家庭、乃至身家性命”,理由是,权贵阶层所形成的利益集团,将虎视眈眈,准备随时阻拦、扼杀习的任何政改意图。其实,以当今之势,权贵集团的阻拦,未必能如愿。且不说,权贵集团,如今并非都掌握到关键的政治权力,比如李鹏家族,早已大权旁落,何况,中央最高权力在专制体制内有不容挑战的威严,再说,各权贵集团之间,因为利益的纷争和冲突,早已四分五裂,未必能拧成一股绳,来抗衡中央最高权力。
习近平被推上王储位置,原本作为各利益集团的最大公约数,平衡各派利益。由此,习近平的政改,也可能走一条稳妥的“中间道路”,既可以推行政改,又不必冒犯权贵集团,至少在政改的初期如此。或者,不触动那些惹不起的权贵集团,而触动那些惹得起的权贵集团。
《学习时报》那组文章,不仅大方论述政改,而且明确为习近平勾勒出政改时间表。指出,习上任后,如果立即推行政改,恐太急,因为,首先需要稳定经济,并“需要一个过渡期来摆平各种关系和牵制”,避免“引起前任势力的反弹”;但如果等到第二任期、即5年后再推行政改,则太迟,因为,“在目前社会矛盾非常大,民众对政改充满期待的情况下,公众未必有五年的耐心来等待。”因而明确建议:“从策略上考虑,继任者两年后开启政改的步伐,是最稳妥的做法。”
该文的表述,已然暗示,习近平的政改,不必触动前任既得利益,实际就是缅甸模式。在缅甸,吴登盛出任总统后,不动声色地展开了有序政改。而吴登盛的政改,显然是在得到了手握实权的军头如丹瑞等人的同意或默许之后,同时,吴登盛的政改,也并未损及丹瑞等军头的既得利益。由当局主导、自上而下的缅甸政改,得到了包括昂山素季在内的反对派的善意回应与合作,双方摒弃前嫌,共建民主缅甸,这是缅甸之路、缅甸之福。
薄熙来覆灭,重创毛左派和守旧派,这本身,就是为可能的政改铺路。这是变革的前兆。纵观历史,新君开基,往往拿守旧派人物开刀问斩,为新政祭旗。习近平推行政改,正好拿薄熙来祭旗。
习近平政改,到底是什么?能够走多远?笔者不得而知,但应该说,习的政改,不见得还是胡锦涛时代那种偷换概念、已经无法蒙混下去的所谓“党内民主”。今年9月21日,“神隐”两周后复出的习近平,到南宁会见缅甸总统吴登盛,表示愿意同缅甸“开展治国理政经验交流”。诚如笔者从前多次预言,如果习近平搞政改,可能仿效缅甸模式。
(在“胡赵精神”研讨会上的演讲,2012年10月5日,于纽约长岛。)
http://www.boxun.com/news/gb/intl/2012/10/201210280010.shtml#.UJa9E4XS6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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