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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济南法院以受贿、贪污和滥用职权罪判处薄熙来无期徒刑。据这几天媒体报道薄熙来在法官宣读判词时的表现，表明他对刑期如此之长完全出乎预料，因此情绪激动、咆哮公堂。但我相信薄熙来对自己犯案的性质有足够的认识：这不是对他经济犯罪的判决而是政治判决。在宣判前夕，网上流传薄熙来在狱中写给家人的信，信中指当局为彻底否定、打倒、搞臭他，不惜罗织罪名，他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的家人，他正遭受政治打击。对薄熙来的判决是政治判决，是一场政治权利之争中胜者对负者的裁决，这并不存在争议，只是薄熙来轻估了他的政治对手绝不让他东山再起的决心和下手之狠。
在我看来，薄熙来在8月22日开始的一连五天的庭审中为当局指控自己的经济犯罪辩护，实属不智之举。因政治斗争失败而受审的薄熙来，却认真地为自己受到的经济犯罪指控辩护，愚蠢而可笑。不管薄熙来情愿还是不情愿，他确实按照当局为他设定的剧本表演，他当庭翻供，也未脱离经济犯罪的指控，算不上脱序，只是做了一些临场发挥，让表演更有看头。薄熙来如果在庭审中撇开当局的经济指控，为自己做政治辩护，那才叫做一出脱离剧本演出的惊天动地的大戏。
中共党内斗争充满了超群的智慧，将一场政治斗争案件处理成经济案件，用经济犯罪的指控把政治对手置于死地，是中共的一大发明。从陈希同案到陈良宇案，再到薄熙来案，政治案化作经济案技巧的运用已臻炉火纯青的境地，如薄熙来这般的非等闲之辈，也不能不按照胜利者为他的设定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结局。
经济犯罪，会将一个人的人品、人格、形象、声誉统统毁掉。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反而会留下一世英名，为后人所尊敬和怀念。胡耀邦、赵紫阳都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他们享有他们的政治对手永远享受不到的崇高历史地位，他们的政治主张，不会因为他们的失败被人们所忘记。如今有多少学者仍在研究、阐述和颂扬胡耀邦倡导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有多少学者仍在研究、阐述和颂扬赵紫阳所设计、启动和领导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政治、经济体制改革，并且因为他坚决反对“六四”屠杀不惜失掉权位而将其誉为一代伟人。
就在薄熙来案宣判的当天，我在《明镜》网站上看到一篇题目为《重庆人对薄熙来的爱挥之不去》的文章，文章引述BBC记者在重庆街头随机访问重庆市民得出的结果：有80%的市民称赞和怀念薄熙来，反对者只有20%。薄熙来唱红打黑，将重庆拉回毛泽东时代，无疑是当代中国涌现的一股怀念毛泽东时代思潮的实践。中国人已经受够了贪官污吏、社会不公，他们忘记了或者有意遗忘毛的残暴无道，而只记得毛时代干部的清廉和几乎不存在的贫富差距。当然薄熙来只不过是要借唱红打黑野心勃勃地谋求中共的最高权力——但这也没有什么错，如今上了位的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谋权的结果。试想如果薄熙来能够在法庭上大声演讲自己的政治主张，以及如何为坚持政治理念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而成为阶下囚，或者只是大声申明这是一起政治审判、要求为自己做政治辩护，那么法庭上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我们年轻时都读过古巴社会主义运动领导人卡斯特罗1953年在巴基斯塔政权法庭上所做的《历史将宣判我无罪》的演讲，虽然将那场演讲与薄熙来比较不伦不类，但卡斯特罗站在法庭被告席上的雄辩滔滔的气概与风采，曾迷倒了那个时代何止亿万男女老少。显然薄熙来与卡斯特罗不在一个档次上，他错失了庭审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在五天的庭审中，即使薄熙来不被允许发表一篇政治演讲，即使最后他仍然被判处无期徒刑，但他如果能在法庭上大喊一声这是政治审判，至少为自己树起一个为政治理念斗争虽败犹荣的形象。可惜的是，薄熙来不但规规矩矩地为自己的经济犯罪指控辩护，又抖出了自己被王立军戴了绿帽子的情色故事，这就不只是愚蠢，而且是低俗了。
共产党是一部绞肉机，不过把政治斗争、权力斗争的失败者当作经济罪犯来绞杀，也是近二十来年的事。当年，高岗、饶漱石，刘少奇、邓小平、林彪、四人帮，都是作为政治斗争失败者来绞杀的。那时候，胜利者为自己营造了占据真理高地的优势，绞杀政治对手理直气壮。如今，彼此都沦为祸国殃民的权贵集团成员，胜利者手握的真理也不如一根烧火棍，大家都心虚气短，唯有反腐败尚能为自己壮胆，于是以经济犯罪的指控把政治对手扔进绞肉机里，便成为所剩不多、屡试不爽的卑劣手段了。
在我的印象中，最早的政治问题按经济问题被整肃的中共官员，是曾任中共深圳市委书记和海南省第一任省长的梁湘。梁湘是赵紫阳推行政治和经济体制改革的先行者，赵紫阳在八九民运中被罢黜，梁湘拒绝反戈一击，反而呼应赵紫阳在民主与法治的轨道上解决问题的主张。“六四”后，梁湘被押往北京，关押两个月，中共中央没有给他一个说法。两个月后梁湘被押回海南，继续软禁，1989年9月，中共中央终于做出了梁湘有“严重经济问题”的结论，发布《关于撤销梁湘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定》。整人者拿不出令人信服的事实，《决定》中列举的罪状全属凭空捏造。梁湘去世后，他的夫人被送进了养老院，请一位保姆来家照顾自己的钱都出不起；他的儿子一贫如洗找不到糊口的工作，生活艰难。二十多年前，对梁湘这样的好官、清官，都能找个经济问题的理由将其绞杀，如今中共官场，无官不贪，把哪位政治对手以经济犯罪为由，仍进绞肉机里去，更是轻而易举了。
值得注意的是，用经济问题整垮政治对手，正由党内延伸到党外，演变成以刑事罪整肃政治异见者：盲人维权人士陈光诚看不见人、看不见路，却被控以“故意损坏财物、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罪"判刑四年；被当局软禁在家三个月不曾出门的公民运动推动者许志永，被以“聚众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的罪名逮捕。近几年被逮捕判刑的民运人士、维权人士，大多被控以刑事罪名，进而连网络言论的大V薛蛮子也被以嫖娼的罪名逮捕和加以羞辱。自习近平当政以来，以刑事罪名逮捕关押的民运人士、维权人士、公民社会的倡导者，达一百多名，超过胡温十年的总和，几近丧心病狂，不知道他以后还将做出什么样事情。
薄熙来将在监狱中度过余生，日后他静下心来，回顾自己一年多来的传奇，想必会觉得很冤。冤就冤在，一场政治斗争、权力之争轰轰烈烈的失败者，竟被打成了经济罪犯判处无期徒刑，本来不至于这样悲催的。不过薄熙来有冤也说不出什么，谁叫他是共产党员呢？假如薄熙来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他也会同样对待失败的政治对手。薄熙来将来有重见天日的可能吗？世事难料，不能说没有，那得等到中国实现民主宪政的一天。那一天到来，他的案子便有机会获得重审。民主宪政下，政治不入罪，如果他能证明中共一党专制司法不独立的法院2013年9月22日对他做出的是政治判决，那时行使独立审判权的法官有可能听取和采信他的申诉。
2013年9月24日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14期 2013年9月20日—10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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