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与富豪有什么区别?土豪必须够土鳖,而富豪可以很洋盘。土豪跟土老财有什么区别?土豪必须够豪气,而土老财多半很财迷。
土豪富而不贵。他们的代表色是金色,但就算把黄金都种到口中,他们仍然不能摇身一变而为贵族。土豪金有多灿烂,别人对他们的嘲笑也有多灿烂。
土豪爱显摆。新闻称:江苏南通一土豪,将500万元现金拼成羊肉卷形状,当作迎娶新娘的聘礼;浙江义乌一土豪,订婚送女方888万现金,重达102公斤。男土豪之外,亦有女土豪。朋友称:一山西女煤老板,60多岁,与她家的80后司机举办盛大婚礼。婚后女土豪去瑞士打美容针,在雪山脚下买了块贵得要死的表,送给小丈夫。生日那天,女土豪回家见到别墅里铺满玫瑰花,花丛中一个九层大蛋糕,她竟然脸红了。
其实,土豪传统由来已久。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了不少土豪行迹:有个富翁想明白“一掷千金”的物理学和美学意义,门下客便买了非常多的金箔,载至金山塔上,向风飏之,顷刻而散。又有个富翁,花了三千两黄金买苏州特产不倒翁,放到河里,水道于是堵塞。还有个富翁,喜欢大家伙,造个硕大铜尿盆,撒尿要搭梯子爬上去才行。另有富翁是中国的波德莱尔,喜欢丑,侍妾佣仆都选最丑的,又觉得自己不够丑,就把脸蛋弄破,涂上酱,在太阳底下晒。另据徐珂《清稗类钞》,两淮一位盐业商总,吃碗蛋炒饭需要耗银50两。这碗至尊蛋炒饭,每粒米都泡透蛋汁,外面金黄,内心雪白。与饭相配的是百鱼汤,包括鲫鱼舌、鲢鱼脑、鲤鱼白、斑鱼肝、黄鱼膘、鲨鱼翅、鳖鱼裙、鳝鱼血、鳊鱼划水、乌鱼片等等,极尽奢侈之能事。更令人惨叫的是,炒饭的蛋并非普通鸡下的,而是产自饱餐人参、苍术等名贵药材的鸡。
这些土豪,从古代一直招摇到现代,但奇怪的是,不论古代还是现代,他们的姓名却多被隐埋。
据腾讯新闻统计,截至2012年年底,中国大陆千万富豪人数已达105万人,集中分布在华东、华北与华南,其比例之和达到84.3%。但在资产超过10亿的中国大陆巨富人群中,属于阳光财富的只有2700人,其余5400人均为隐形财富。
土豪为什么显摆,又为什么隐埋?这种吊诡现象,可一言概之曰:膨胀,但又没有安全感;豪奢,但又见不得光。
自西汉打击地方豪强始,历代治者对土豪就不曾客气。明代有被抄家充军的沈万三,清代有先荣后衰的胡雪岩,新近也有长沙被杀的曾成杰,成都被抓的刘汉、邓鸿。
土豪之所以没有安全感,因为在古代与现代中国,私有产权从未完全可靠。上古三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有私有产权概念。战国以后土地渐渐私有,民土出现,但缺乏产权保障,常被侵占。譬如汉代王莽的王田制度,元代的夺田,宋代的公田,明代的皇庄,清初的圈地,都充斥着对民土的侵犯。此外,政府长期向民间富户强征钱财,始于汉武,继承者代不乏人,尤其清代的“报效”、“捐输”,非常惊人。至于当代,虽有一定的私产概念,但仍不足够——升斗小民随时可遭强拆、巨富大贾动辄抄家罹祸。
今年以来,政左经右四字常被提及,不过我认为在此间,这是个伪命题。经右是指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至少有三个要件:可靠的私有产权;充分的自由竞争;严格的法治。这三个要件在中国的历史上没有,现在没有,在可预见的短期未来也不太可能有。
不但私有产权不得尊重,土豪们的尊严也谈不上有保障。尽管早在西汉,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就表达了对商人的尊重及对经济独立以保障权利的向往,但直到明清以前,商人仍是四民之末,各种歧视性法令层出不穷。汉代规定商贾不得衣丝、乘马、为官,唐代禁止商人与工匠骑马,还得率先服兵役,且其子弟不得应试与出仕。直到明代,还有“商贾止用绢、布。农家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得衣绸、纱”等规定,不过未被严格遵行。而在当代,土豪们即使再豪,也得不到人们发自内心的尊重,还往往收获嘲弄。
进言之,土豪们的财富,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每日起楼台宴宾客,又总在担心楼台转瞬就塌掉。土豪们自负又自卑,依靠炫耀式消费赢得自尊,也因此没入被嘲弄的海洋。
若对比近代欧洲平民新贵的崛起,或可更好理解土豪为什么这么土又那么豪。
17世纪后欧洲崛起的平民新贵,多是资本家,在经济上可与贵族颉颃乃至超越后者,在政治、社会地位上却远远不及。新贵必须证明自己比旧贵族更值得尊重,于是革新技术、指导佃农,促进农业革命;修建基础设施、投身公益慈善,为平民争利益,成为地方公共领袖。与此同时,为区别旧贵族,他们还特别崇尚节俭、低调的生活方式:尽管也修乡间别墅,但突出朴素风格;尽管日常花费超过平民,但宣扬“节制的体面”。
然而,在中国大陆,经历新中国成立后的诸多运动,中国传统士绅阶层荡然无存,士大夫精神也随之消亡。从前是“礼不下庶人”,现在是不论庶人或士大夫,都不再有“礼”的光芒照耀。近20年来崛起的富豪,大多数要么是权贵资本的受益者,要么是精通血酬的黑色大亨。他们既无传统中国上流社会的“礼”,又没有近现代欧洲贵族的魂,遂呼啸着穿梭于酒池肉林,如金碧辉煌的游魂,狼奔豸突,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土豪幸福吗?挥金如土时,他们是幸福的;面对人们夹杂着讥讽的羡慕,他们是幸福的;面对各色人等的“土豪,我们做朋友吧”,他们仍然是幸福的。但面对在强力政治下不可预计的未来命运,他们是焦虑乃至恐惧的,而焦虑与恐惧,当然是幸福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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