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妻走在地铁站的走廊，闻到飘过来甜甜的白兰花芳香。好熟悉的香味啊，只是久违了！寻眼望去，只见在墙角一边站着一位白发老妪，挎着竹篮，竹篮上盖着湿润的蓝布，上面齐整的码着白兰花和栀子花。悠悠的香气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我对妻子说，买一朵吧。妻子过去，拿回来一朵象牙色的白兰花，一片绿叶衬着，还缀着一朵小小的红雏菊，鲜嫩可人。我帮妻子把花儿别在衬衣的纽扣上，香气阵阵袭来，令人陶醉。

我记得小时候，上海的街头，时时的有叫卖白兰花的农妇，挎着竹篮子，高声叫唤：白兰~~花，栀子~~花！悠长的吴侬绵语，穿越大街小巷，不绝于耳。每当夏秋之间，白兰花盛开之时，上海的女人都喜欢在旗袍的衣襟别上一朵白兰花，裙裾飘动间充盈着馥郁的香气，所谓“有暗香盈袖”，摇弋多姿又伴着阵阵花香，这便是上海女人的风情。

小时候我家住得离人民广场很近。也是在中秋时节，一日晚饭后，母亲带我们去人民广场散步。那时候的人民广场没有今天这么拥挤和喧闹，偌大一个广场空旷冷清，路灯也是昏暗的。我们沿着黄陂北路上海图书馆这一侧朝着西藏路那边走去。那年月，家里迭遭变故，父亲因为做了右派被送去劳教，母亲降职减薪，保姆也被辞退了，家里整日笼罩着愁云惨雾，母亲难得有情绪带我们出门，我们自然雀跃不已。一会儿累了，我们就坐在石栏杆上休息。这时候，挎着竹篮的卖花女子走过来，脆声问道：太太，阿要买白兰花？母亲略一迟疑，说道，那就买一朵吧。母亲就把花儿别在碎花旗袍衣襟上，我们都说，好香啊！我看到，母亲忧郁的神情露出了一丝笑容。那天晚上，我们还吃到了糯香的糖炒栗子。

1966年那血雨腥风的夏秋之交，一日傍晚，我走出校门准备回家，看见学校对门的弄堂口围着一群人。我挤进去看到一个蜷缩着身子坐在墙边的年轻女人，烫过的卷发被粗暴的剪得长长短短，满脸泪痕，惊恐地望着众人，身上的旗袍被撕烂了，高跟皮鞋被折断，丢在了一边。边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说，她是资本家的姨太太。这时候我闻到了一阵香气，是白兰花特有的馥郁的芳香。我看见这个被侮辱的女人的旗袍衣襟上，别着一朵白兰花，只有小小的花朵没有受到摧残，依然散发出它的芬芳。时间过去四十几年了，一闻到白兰花的香气，我就会想起这一幕。

这些年漂流在外，往事早已尘封。一朵小小的白兰花，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心里生出了淡淡的伤感。感时伤序，怀念往事，这都是人之常情啊。我对妻子说，以后看见卖白兰花的，你就买上一朵吧。

（刘劭夫 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