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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平
王希哲对我的两篇谈台湾问题的文章提出异议，兹简答如下：
1、我文章有段话：“观察台湾政治，很多大陆人最想不通的一点是，台湾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民进党不必说了，现在就连国民党也说它不再坚持一中原则。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民进党不必说了”？因为它本来就不认同一个中国原则。此事尽人皆知，所以“不必说了”。因此这里不存在王希哲批评的“瞒天过海”，替执政的民进党台独政策作辩护的问题。
不错，我那篇文章的题目是“台湾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个中国原则”。我当然知道台湾有两大派，彼此在很多重大问题上有重大分歧。但我要强调的是只有一个台湾。作为一个相对弱小的政治实体，台湾深受外部政治、尤其是中国大陆和美国的政治的影响与制约，在某些问题上没有多少选择空间，谁上台都不可能有多少差别。
就拿一个中国原则来说吧。假如台湾方面坚持一个中国原则，有助于两岸政府以对等的地位进行和谈，有助于台湾以国家的名义被国际社会承认接纳，那么，不管民进党从心底里如何不认同一个中国原则，他们也不能不在这个原则之下行事（起码是在现阶段）。反过来讲，正因为一个中国原则损害了台湾的利益，所以国民党也不能不放弃。这就叫形势比人强。
2、王希哲第二篇文章批评我把蒋经国开放民主解释为对邓小平一国两制的消极防御。如果他浏览过我从1987年以来就台湾民主化问题写过的文章，他就不会发出这种批评了。蒋经国解除党禁报禁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在不同的话题下我强调的因素也不同。
3、我写道：蒋经国是反对台独的，但他不能不知道，一旦开放民主，台独就成为一种可能。
王希哲批评我是拉小蒋为台独垫脚。这是什么逻辑呢？我们都主张父母不得包办儿女的婚姻，就因这使得儿女去和父母所厌恶的人结婚成为可能。你能说这是拉父母为儿女的不良婚姻垫脚吗？
民主意味着开放，意味着结果的不确定和可变化。不错，蒋经国制订过国安法压制台独，但小蒋此举，朝好处说，是为了循序渐进，不肯一步到位。这只说明蒋经国在推行民主改革上还做的不彻底（时间不够）。我们知道，直到小蒋去世，他都没有改革“万年国代”和实行立法院全面改选。你可以争辩说，那不是他没有时间深化改革，那是他根本反对这些改革。倘若如此，那只证明了小蒋是个半吊子民主改革家而已。问题在于，蒋经国解除党禁报禁，这就使台湾走上民主的不归路，以后的发展变化就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了。
4、王希哲很肯定当年蒋经国制定的国安法。且不说国安法限制某种言论和主张是对基本人权的侵犯，且不说任何以观点或主张治罪的法律必定是陷阱（饱受牢狱之灾的持不同政见者王希哲竟然主张对另外一种不同政见“法办”，委实令人惊讶）；问题是国安法本身就有若干内在的困难。
国安法禁止主张分裂国土，但现实是，中华民国的95％以上的国土都早被中共占有，且长达四十年，并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如果台湾要放弃“汉贼不两立”，转而采取“贼立汉也立”的政策，那就意味着它必须接受、尊重乃至承认中共对大陆国土的占有－－大陆是你们的，我们不能侵犯。同时，台湾也要求对方把台湾看成中华民国的，你们也无权侵犯我们。众所周知，台独的主张并不是要在中华民国现在实际管辖的国土（台湾）内再分裂一块出去，台独主张的是台湾与大陆相分离。台独无非是说大陆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你倒说说看，这种主张和“贼立汉也立”到底有多大差别，凭什么非给别人治罪不可呢？所谓“贼立汉也立”，就是对国土分裂的现实予以某种合法化。在这种情况下，试问台湾当局如何定义“主张分裂国土罪”？再说，既然国民党政府对分裂了95％以上国土的中共都放弃了追究惩罚（“贼立汉也立”），它怎么还能对岛内的仅仅是发表一点分裂主张的人大兴问罪之师呢？
问题就在这里：只要你认为台湾确有必要放弃“汉贼不两立”，转而采取“贼立汉也立”的政策，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就必须在一系列问题上作出相应的调整与改变。王希哲如果能对“贼立汉也立”政策的全部逻辑后果有充分的估计，他就不能不改变他先前的一系列结论。
5、我在1988年参加海外民运，那时在民运团体内对台湾独立问题就有两句称得上共识的话：“大陆不民主，台独不可能；大陆民主了，台独不必要。”这表明我们不支持台独，而不支持的理由主要是基于可能性和必要性的考虑，而不是基于善恶的基本价值；换言之，我们并不是把台独本身就当成一种恶。
近几年来，有些民运朋友把台湾独立本身就当成恶，和中共独裁相提并论，曰“两独”，甚至有主张借共独灭台独的。此论之荒谬，本无须多论，我这里只谈一点。
主张这种观点的朋友的一个论据是，他们要保卫中华民国，中共否定中华民国，台独也要否定中华民国，所以必须反“两独”。
这话不对。诚然，中共是第一个否定中华民国的，它夺取了中华民国的95％以上的领土和国民，而且还用武力威胁要把余下那一点领土和人民都夺去。但是第二个否定中华民国的却绝轮不上台独。第二个否定中华民国的是几乎整个国际社会。国际社会（包括联合国）把什么芝麻绿豆国家、流氓土匪国家都承认，却唯独不承认中华民国。国际社会早就否定了中华民国。谁要保卫中华民国，谁首先要反中共，其次要反国际社会反联合国。
我先前曾写文章指出，台湾民主的外部环境极其恶劣，一是中共的武统威胁，一是国际社会的排斥拒绝。龙应台发表文章也认为：“中共的武力威胁和国际压迫，是台湾人真正的痛苦来源。”
如果说中华民国政府丢掉大陆，“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那么，丢掉联合国席位，丢掉各国邦交又该怪谁呢？要从内部检讨，自然轮不上怪台独（那时候，敢说两句台独的人只一小撮，都关在监狱里呐），只能怪老蒋的政府太不知变通，一味死守汉贼不两立。美国政界学界亲台湾的一派人，几乎没有不抱怨老蒋的，抱怨他在外交上一再坐失良机，以致一败涂地；只有中南海里的毛泽东，才别有用心地对老蒋这种做法连连夸奖。说来也是，中华民国是联合国创始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就在失去整个大陆后其地位都仍然保持，到后来竟然被驱逐，继而又被各国断交，沦为国际弃儿。老蒋的外交政策失误到这般程度，在历史上都是罕见的。我上篇文章试图说明其实老蒋也不是不知变通，可惜为时已晚。这本来可解释为替老蒋的严重失策打一点圆场的，殊不料却引起几个一心保卫中华民国的朋友的不满，认为是在拉老蒋为台独垫脚，有损老蒋光辉形象。我只能说他们自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你要保卫中华民国，你首先要反中共，首先要中共停止对台湾的打压，不阻拦台湾以中华民国的名义进入国际社会。其次，你要积极支持中华民国重返联合国，努力游说各国政府承认中华民国。另外，还要推动台湾修宪或制宪，使它能切合现阶段中华民国的存在现实。我不知道王希哲会不会接受这样的主张。如果接受的话，那和王希哲强烈反对的李登辉的两国论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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