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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让民迁，民不得不迁
——四川省汉源县瀑布沟大坝工程将于11月中旬截流
王维洛
一、2004年瀑布沟大坝工程决定提前截流成为事件的导火线
一年以前，也就是在2004年10月底和11月初，四川省汉源县发生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民众集体冲击政府事件，震惊世界。事发的原因是，计划建设的瀑布沟大坝工程将淹没整个汉源县城和邻近几个乡，涉及耕地四万四千多亩，移民十多万人。但是大坝工程和地方官员互相勾结，压低移民赔偿标准，用高压手段逼迫移民迁移。汉源县的移民理所当然地拒绝接受这样的搬迁条件，几个月来抗争上访，但没有任何结果。
就在此时，瀑布沟大坝工程决定提前截流，成为这一事件的导火线。从大坝工程施工技术上来说，一旦完成截流，工程就是没有回头的开弓箭。对移民来说，在没有听取他们意见、和他们达成移民协议之前，就进行截流，是对他们基本权利的侵犯。10月27日晚间，五至六万名移民，打着「毛主席万岁！」「打倒贪官污吏！」等横额，到水电站工程外抗议，希望能以此阻止大渡河截流。之后大批武警及防暴公安到场，在对抗过程中，将一名七、八十岁的老婆婆打伤，并将一名三十来岁的男村民打死。这些暴行引起广大民众的愤怒，冲击了政府大楼。紧接着28、29日两天，愤怒的农民和学生发动了近十万人上街抗议游行，抬着死者尸体抗议。当局急调万名武警前往汉源县，四川省政府的领导人，中央工作组也带着胡锦涛、温家宝的指示来到汉源县。中宣部宣布汉源县事件为“动乱”，希望媒体不用进行报导。汉源县进入戒备状态。政府发出通告，声称要严肃处理少数煽动群众阻止国家重点工程建设，冲击政府部门的不法分子。同时也宣布瀑布沟大坝工程暂时停工。之后人们很少听到来自汉源县移民的消息，也很少听到有关瀑布沟大坝工程的消息。
二、2005年11月中旬，瀑布沟大坝工程将举行截流工程
昨天（2005年11月5日），朋友从北京打电话来说，瀑布沟大坝工程已经于9月份重新正式开工，10月份中国国电集团公司党组书记、总经理周大兵在四川省、雅安市、汉源县政府领导的陪同下，到瀑布沟大坝工程工地视察，并决定在2005年11月中旬，重新施行一年前被迫停止的瀑布沟大坝截流工程。朋友说，现在移民的情况十分糟糕。在政府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的作用下，一年前团结一致的移民现在已经四分五裂。大多数人认为，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忍了吧。另一些人被花言巧语所迷惑，认为瀑布沟大坝工程将会从他们未来的发电效益中拿出一部分钱来，支持移民发展生产，支持地区经济发展。
三、瀑布沟大坝工程前期投入已达五十二亿元人民币？
为什么瀑布沟大坝工程不能停下来？据说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瀑布沟大坝工程前期投入已达五十二亿元人民币！
从中国水利工程决策的历史经验来看，前期工程花费的投资越大，工程就越不可能停下来。1992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表决长江三峡工程之前，三峡工程前期投资已经接近百亿，不批三峡工程能行吗？这近百亿投资国务院到哪里去销账？现在正在讨论怒江水电开发计划，一年之前，温家宝批示说要科学研究论证，然后再决定。但是怒江六库水电站的前期施工准备已经进行了几年，前期投资也投入数以亿计，怒江水电开发实际上已经在进行之中，再说决策还有什么实际意义？
加大工程前期投资，造成工程的实际立项和上马，前期工程无需工程可行性研究，也无需工程生态环境影响评估报告，只要领导点头就可以上。至于后续的项目可行性研究和工程生态环境影响评估，以致工程决策，都只是形式上走过场而已。这是中国目前最流行的水坝工程决策过程，也是瀑布沟大坝工程的决策过程。
这样的工程决策过程，最早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六十年代初期的丹江口大坝工程。这个工程开工不久（其实大部分是前期工程），全部的投资都已经使用完毕，国务院面临的决策一是停工善后，一是追加投资。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林一山向周恩来汇报说，继续施工，还需用与已经投入同样的资金；善后也需要这么多钱。副总理李先念认为，既然让工程完工和善后都需要同样的投资，还是追究投资，保证工程继续进行为好。可是又过了一段时间，这追加的投资也用完了，周恩来还是问林一山同样的问题，是停工善后，还是追加投资。林一山又是老调重弹，要完工，还需要已经投入的数目（即最初计划投资的两倍），要停工善后，也需要这个数。周恩来选择了继续施工，但是将大坝高程减低了十多米。这样丹江口大坝工程用了原来工程计划投资的四倍，才完成了一个低坝方案。现在为南水北调而正在实施的丹江口大坝加高工程，正是把周恩来四十年前砍掉的十多米坝高，再重新加上去。
丹江口工程之后，在水坝工程决策上，人们再也不说真话，在工程上马前，尽量夸大工程效益，掩盖工程的负面影响，压低所需的投资金额，压低实际移民人数，并且尽量在工程决策前，加快前期施工工程，把主体工程的一部分放到前期去完成，加大前期施工的投资，造成工程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的局面。
在瀑布沟大坝工程的决策层面上，一边是十多万移民的利益，十多万移民的抗议，另一边是国家大公司的利益，是前期已经投入的五十二亿元人民币外加善后的投资，孰轻孰重，决策的天平向哪一边倾斜，不是很明确的事吗？
根据2004年发布的资料，瀑布沟大坝工程发电装机容量330万千瓦、工程静态投资166.51亿元，动态总投资199.33亿元。这前期投入52亿元人民币，占静态投资的三分之一，占动态投资的四分之一。在截流之前就已经花了52亿元，谁能保证用166.51亿元能把瀑布沟大坝工程干下来？可以预计，瀑布沟大坝工程的投资还会一涨再涨。这就和三峡工程一样，全国人大在1992年批准三峡工程，1995年工程的静态投资额就从批准时的560亿元，变成了950亿元（动态1800亿元），况且电网投资还不计算在内。
四、来自龚嘴水库泥沙淤积问题的压力
建设瀑布沟大坝工程的目的除了发电之外，就是拦沙。瀑布沟大坝要拦截大渡河88%的泥沙。瀑布沟大坝工程拦沙，为的就是救龚嘴水坝工程，救成（都）昆（明）铁路。从体制上来看龚嘴水坝工程是瀑布沟大坝工程的母体电站，龚嘴水坝工程的发电收入支持大渡河流域水能资源的开发。
龚嘴大坝工程位于瀑布沟大坝下游，1966年开工，1972年第一台机组发电，1978年第一期工程完工。龚嘴大坝工程在第一期工程建成之后十年内，泥沙淤积和砾石淤积就占据了水库库容的40％。建坝20年后，淤积吞噬了近四分之三的水库库容。龚嘴水库的泥沙淤积，抬高了上游各地的水位，由此威胁到通过库区的成昆铁路的安全，库水可能会淹没成都至昆明铁路，造成铁路运输中断。成昆铁路是中国西南地区最重要的交通动脉，龚嘴水库的泥沙淤积问题，是对成昆铁路安全的最大威胁，也是决策者的心腹之患。
解决龚嘴水库的泥沙淤积问题，有两个可选方案∶一是拆除龚嘴大坝，恢复大渡河河流自然流动，用动水冲刷淤积泥沙砾石，减少淤积；一是在上游不断地建坝，拦截泥沙。前一个方案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必须有政治家和工程师为龚嘴大坝工程的决策错误承担责任；后一个方案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只是把问题在时间上往后推，在空间上往上游推，把问题越搞越严重。最后还必须回到第一个方案上来。但是这个方案的最大优点是，没有使政治家和工程师在公众面前十分难堪。所以，为了政治家和工程师的面子，人们选择了后一个方案。预计，瀑布沟大坝工程在二十年内，可以帮助龚嘴水库拦截来自上游的泥沙砾石，二十年后，瀑布沟水库将面临和龚嘴水库同样严重的淤积问题。
五、瀑布沟大坝工程符合中国目前所采用的发展模式
其实，瀑布沟大坝工程的复工和实施截流，是中国目前所采用的发展模式所决定的。中国经济发展主要表现在GDP的高速增长上，而GDP高速增长的动力，主要是国家对基础设施的大量投资所造成的，特别是在能源、交通、水利等方面的投资。事实上，国家对基础设施的投资额很高，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投资都用到了基础设施的建设上，而是很可观的一部分，流入了掌握这一部分国家资源的官员的私人腰包中。
中国高速公路的造价，中国水电设施的造价，中国防洪堤防的造价，都接近或者已经超过发达国家的造价。而在单位造价中，工人的工资，工程所支付的移民赔偿，工程所支付的工程设计费，工程所支付环境损失赔偿费，工程所支付的事故保险费用等等，都远远低于发达国家。但是在中国的造价中包含了30％甚至更高比例的工程回扣费。1000亿元的基础设施投资，最多只有700亿元是投入了工程，其他300亿非法流入了私人的腰包。如果在GDP的统计上，人们清除了这不能包括在国民产值之的回扣，真正的GDP的增长又会是多少？
在中国，从政治层面上来分析，所谓的社会稳定是高速的GDP增长联在一起的。如果GDP年增长率低于5％，政治家位置的稳定就会受到威胁；如果GDP年增长率低于3％，政治家位置的合法性就会受到挑战；如果GDP年增长率为0％，政治家就会失去宝座。反之，GDP年增长率越高，政治家的政绩也越好。所以他们常说说，“发展是第一要务，稳定是第一责任”。现在需要的是能促进GDP增长的项目，而不是这些项目的合理性和可行性。从经济层面上来分析，这些项目政治家、管理人员所带来的巨大的私人经济利益是难以抗拒的。10％的利润可以使人疯狂，使人失去理智，那么在30％的利润下，人们还能保持什么科学发展观吗？
假设由于汉源十多万移民的反抗，瀑布沟大坝工程必须下马。这样就必须对工程进行善后处理，对工程进行清算。谁能说出这五十二亿元的前期投资都用到哪里去了？瀑布沟大坝工地上的几座工棚，正在施工的地下厂房，混凝土系统，通往工地的简易公路，这些能值五十二亿元人民币？可见瀑布沟大坝工程的猫腻很大。只有将这个工程继续下去，既能“发展”，也能“稳定”。
“金桥银路钻石坝”，为了瀑布沟大坝工程钻石般的利润，十多万移民必须搬迁。
作者为工程师，现居德国。
──《观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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