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11月上旬，已入冬令的巴蜀大地仍在秋末的凉意中逗留，都江堰市大观镇丽江村为紧张的空气所笼罩。村旁的106国道上，“还失地农民公道”“近亿元土地款流向何处”“老百姓强烈要求政府维护农民利益倾听群众呼声”之类标语赫然在目；村组接连开会，村民昼夜自发聚集。在当地人称为“光盘事件”中有几个村妇被行政拘留后，前去查询征地补偿安置政策的村民代表有家不敢回。而与此同时，一个传言更加重了村民们的忧虑：圈占了200亩土地的开发商将于近期强行进场，他们担心，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即将失去！
征地公告迟到三年
丽江村地处举世闻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味江河畔、著名旅游胜地青城外山。此次丽江村、石佛村被征的200亩地，主要集中在丽江十二组。十二组人口250人左右，原本人均占有土地1.35亩，从1995年至今，经过房地产开发、修建人工湖、修建高尔夫球场等历次征地后，人均仅剩四分地了。
村民们称，这次被征用为“小城镇建设用地”圈占的200亩土地，丽江村村干部曾于2001年口头对村民们说过是租用来修建一个生物研究所，当年村民停种了一年并得到了每亩地1000斤大米的市价赔偿。第二年因项目搁浅，土地由农民继续耕种，直到2004年6月21日贴出公告，村民们才知道这块地已于2001年被征占为“国有土地”。
村民们提出疑问：土地的开发是什么项目、有没有审批手续、小城镇建设用地是否可以转为商业用地等等。都江堰市统一征地办公室作出答复：200亩土地的征用是依据省政府2001年第二批试点小城镇有关政策批准的建设用地，此宗地的征用程序和对村民的补赔偿符合法律法规和政策的规定。
10月29日，村镇组织村民开会，由征地办公室发给村民一份《四川省人民政府关于都江堰市2001年第二批试点小城镇建设用地的批复》和《科利科制药有限公司征用大观镇瓦窑村四组土地安置人员社保及就业补助方案》。11月2日，几位村民代表前往都江堰市国土局查询，才确知这块地已于2005年7月28日以36万元/亩的价格拍卖给了广州一投资有限公司，土地用途则是定义不明确的“住宅”，土地使用权限标注为70年。而经查询，该公司主营是房地产开发。
村民们说，此宗土地虽然在2001年被省人民政府批准为“试点小城镇建设用地，征占的土地距大观镇2.5-3公里，是否确属“试点小城镇建设”范围还存在疑问，而且用地单位也由科利科制药有限公司改为了房地产开发，土地使用性质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更何况其间还经历了一次《土地管理法》把土地“征用”改为“征收”的变化。
新《土地管理法》第10条第3款规定：“国家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规定对土地实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给予补偿。”而丽江村200亩被征地的用途虽然只是含糊地说为“住宅”，但中标的广州某投资公司是用之来进行商品房开发的，这显然不是“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但原来拟“征用”的土地却变为了长期性“征收”。
对于都江堰市统一征地办公室反复强调这块地早在2001年已成为“国有土地”，而丽江村民则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总则第2条也规定了土地所有权属“集体所有”，“国有土地”也不能片面理解成地方政府职能部门所有。
征地补偿仅为收益5.5%
2004年11月12日国土资源部出台的《关于完善征地补偿安置制度的指导意见》明文规定：在征地过程中必须严格履行法定程序，特别是要保护被征地者的知情权。
村民们11月2日在都江堰市国土局的查询却查出一张村民们称从来无被征地农民本人签过字的《都江堰市统征办征用200亩储备土地农转非人员自愿放弃参加社会保险登记表》。记者在此次涉及征地最多的丽江村和石佛村听农民们抱怨得最多的除了赔偿过低，就是失地后无社保。丽江十二组村民称按成都市人民政府[2004]19号文件，2004年1月1日以后成都市行政区域内因土地被征用农转非人员实行社会保险，而丽江十二组符合当地规定“男满60、女满50”以上的人员却由村组干部组织抓阄确定了14个名额，而在这张“保险登记表”上，已通过抓阄买了社保的邓光全、曾玉兰、赵玉良等人仍在签字“自愿放弃参加社会保险”。
据丽江村民们称，该村十年来很少召开过正式的村民大会，村组合并后的丽江村村支部书记、组长全由原瓦窑村四组组长杨文伏一人担任，他上任后对丽江村的村务多用口头传达，村里虽设有村务公开栏，但只是一个“摆设”；如丽江十二组前三次土地征用，村民们都不知道被征用的具体亩数；这次一次性的“征收”土地，也没有发放过正式的宣传册子，村民甚至没有与村上签订过《土地承包合同》，历次土地征用都是村、组长杨文伏一人签字做数……
都江堰市丽江村和石佛村此次被征占的200亩土地，在以土沃田丰闻名天下、向有“天府之国”美誉的成都平原，这可是上等良田。十二组村民每人得到8500元的赔偿安置费，而土地被征用后转让拍卖每亩得36万元，农民实得收益5.5%，处于2005年7月新华社研发文章容易引起“群体性事件“的范畴。
征地办公室是依据1998年《中华人民土地管理办法》来赔偿安置的，补偿安置标准是按照2001年的标准来计算。而村民们要求，应依据2004年8月28日颁布的新《土地管理法》制定办法，也应该按照2004年的物价水平来制定标准。但征地办公室负责人解释说“是差不多的”。
“我们不眼红土地拍卖了每亩36万元，我们只想依法得到我们应该得到的补偿！”村民代表吴国辉反复对记者说。
农民生活艰难
经历次征地开发，丽江村及相邻的石佛村已被房地产所包围。“新丽江”、“人工湖”、“高山流水”……，这些诗意盎然、令向往远离喧嚣亲近自然的城市人怦然心动的的楼盘名字后面，也潜藏着上千失地农民严峻的生存现实和对未来的浓重忧虑。占地近两千亩的四川青城高尔夫俱乐部就在106国道一面与丽江村遥遥相对。每天，眼见城市里面的人们开着豪华高档轿车来俱乐部奢靡消费，一场球下来就是几千、上万元，丽江村人的心情是复杂的。
而就在这时，传言人工湖要“卖断”、高尔夫球场租用的地也要“卖断”……
“如果真是这样，这等于是断了我们的后路！”村民杨坤无奈地对记者说。
因占了一定的地理之利，丽江十二组农民的生活状况在山区农村中还不算太差，村中大部分农家都修了房子。但谈到生活水准和今后的发展，村民们就大摇其头了。57岁的村民杨先有，一家5口人，儿子和父亲都是泥瓦匠，靠着在外承包点小工程每年能有万把元的收入，加上历年征地补的粮食款，10多年间积攒4万多元修起了一座漂亮的二层楼房子，在村中生活条件算好的。但他觉得一次性赔偿一点钱让他心里没底：“有地的时候，随便种点什么，生活也能对付，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谈到打工，他连称现在的活路越来越不好做，“大型工程要施工证自己无文化（半文盲）接不下来，小型工程伤亡事故赔不起”。
79岁的村民高顺富没能在抓阄买社保中买上社保，他语带嘲讽地称“不打工喝西北风（哦）”，“（村里）3天工人、5天工人多得很！”他18岁的孙女高华初中毕业后想进高尔夫球场当每月100多元正式工资的“球童”，但跑了三年关系至今没能进成；高顺富的两个儿子一个在煤矿，一个在成都打工……
68岁的杨保芳一家五口人，是97年征地拆迁后搬到“农民街”上来的。距大观镇政府所在地约1千米的“农民街”是政府为征地拆迁农民修建的集中安置房。杨保芳的儿子患了脑膜炎，她自己在这一次征地安置中抓阄幸运买到了社保。“（家中）卖地以前粮食都不够吃。（开铺子）都是生意人对生意人，做谁的生意？！想进高尔夫球场每天10元钱打工撬草都要凭关系！”，“（卖地）以后咋办呀？”她的脸上满是哀愁。
在“农民街”上，村民们纷纷拉着记者诉说修建的房子漏雨`，有农民说有的墙壁裂缝曾经手指都能伸得进去，“简直就成了危房”，政府去年花钱修补了之后仍然在漏！记者在村民王建英和黄正群等人家的确看到四处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留有今年雨季漏雨留下的痕迹。
“漏、漏，漏！”，情绪激动的群众拉着记者走了东家看西家，四处都在喊政府修补后的安置房仍在漏雨，记者当晚几乎就无法脱身。
10月29日晚20时30分，记者离开时，偌大的“农民街”上竟无人家点亮电灯。经打听才知是为了节省电费！
后续：
12月6日，《百姓》杂志记者应约再次来到都江堰。都江堰市国土资源管理局行政办公室李主任、信访办周主任，统征办刘主任、冯主任等热情接待了记者。周主任说，丽江十二组的征地程序是严格按照《土地管理办法》进行的，赔偿安置办法也符合当地颁发的成府发[2004]19号文件和都府发[2001]92号文件精神要求；征地拍卖符合法定程序。周主任特别强调，根据现行《土地管理办法》，集体土地一经被征用（征收）为国有土地就是“不可逆转”的，是用于什么用途属政府权限范畴！至于村民们提到2004年公示的征地补偿标准为何按2001年标准执行，统征办刘主任的解释是，省政府的征地批文时间是在2001年12月31日下发的，从批文下达到公示期间，对丽江村民的安置补偿只有成府发[2004]19号文件和都府发[2001]92号文件两个法定依据，统征办也是严格按照这两个文件安置补偿到位了的；至于是否存在着乡镇村组干部侵犯村民知情权、假冒村民签字“自愿放弃参加社会保险”等情况，李主任说，一经调查属实将严惩不贷。
对于都江堰丽江村十二组征地事件，本刊将继续关注.(《百姓》杂志2006年第1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