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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晓明吁特赦服刑的艾滋病人
日期:2/17/2007 来源:网络 作者:艾晓明

艾晓明:"请求国家主席 特赦服刑的艾滋病人"


    "……艾滋病人服刑犯,因身带艾滋病毒,身体和心灵需要特殊的保健和照顾,家里的配偶和儿女,大多是同样的病人。基于人道主义、宗教精神以及中华民族悠久的儒释道三家仁义、慈爱、宽恕的传统(王之道和为贵,礼之道和为美)以及当今国家主席胡锦涛无上的慈悲和智慧,他为老百姓免除孩子的学费、农民的农业税;为非洲免去债务、派去医疗队;主席的大慈大悲给河南千千万万的艾滋病人带来希望;我至诚请求各位抗艾志士一起联名写一封信……倡议人衲僧释妙觉合十(摘自妙觉师《给一切热爱生命、珍惜生命的阿弥陀佛大心菩萨们的一封信》)"

    2007 年春节在即,我重返河南驻马店遂平石铺寨乡大陈庄村、大魏庄村,给几位接受过我们采访的艾滋病毒感染者村民拜年。途中,收到郑州佛教救助团体释妙觉师手机长信。
   
    妙觉师长年行走在河南三十八个受艾滋病影响的重灾村,是佛教临终关怀"往生堂"项目负责人。春节前夕,她两次带广东普渡寺和江西东林寺高僧大德前往河南乡村,给感染者带去经书法宝,还有大米、油、糖果等过年物质。在此期间,东林寺的高僧为病人在黄河边放生,郑州四百居士随喜,佛号响彻黄河两岸。她说,这一壮观景象,如果能够拍摄下来多好啊。
   
    我和友人从武昌驱车,带着观众为"2006年民间抗击艾滋病影像报告"《中原纪事》的捐赠款。出鄂北进豫南,途经信阳,至遂平城关,单程四百多公里,一路风雨,愈来愈冷。我想着影片中的三位村民如今都身陷囹圄,李中全、杨喜成、张国政,不知他们如何在这冷雨中度过年关。尤其是李中全,入狱前他的CD4 已经降到四十几个,入狱后万念俱灰,但求一死,多次绝食自杀,这一天天凄风苦雨,真不知老李能不能熬过去啊。
   
    我认识老李是去年3 月,应我们的请求,他讲述了当年参与卖血的经历。八十年代中期,血浆经济兴起,河南当时四百多个血站,多是政府鼓励的、公开、合法的血站。为了还贷款、盖房子、娶媳妇、买化肥,老李天天去卖血。他说有时走到路上都走不到家,昏过去好几次。当年怀抱成家立业梦想的老李,和中原千千万万的青年农民一样,陷入艾滋病的深渊。
   
    在影片中可以看到,老李说,他父亲知道他得病,不愿再拖累失去劳动力的家庭,2004 年上吊自杀。老李所在的村庄不大,已经三家没有人了。摄影机穿过窗棂,拍到遗像背后未掩埋的骨灰。有栋屋子还是新的,门前荒草萋萋,男人死后,妻子离开,儿女不知所终。门上空余白纸黑字的丧联:满堂血泪飞云天。走过河南艾滋肆虐的村庄,便体会到美国艾滋病专家何大一说过一句话:在河南,整整一代人消失了。
   
    老李的老母亲不用说流了多少眼泪,老李的妻子过去曾有与他分手的意思,但并没有离开。老李有一独子,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他家满墙都是儿子的奖状。孩子画画也有特长,年节里自己画中堂,写对联。老李说儿子年方十八,上高三,个头一米八,他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老李曾经跟我说,夜里睡不着觉,就会起来写,把心里的苦写出来,把人们因为有偿献血而感染艾滋病、一家家的冤屈写出来。我知道在河南乡村,不止一个老李这样的农民,不止一部这样的民间痛史。艾滋病带来的死亡远远不是人们所想象的、无声的湮没;多少人在暗夜中哭喊、呼救,只是这些求救的声音,远远没有引起整个社会的积极回应。
   
    我第一次见老李时,老李的腿上已经起着大水泡,那是输液输不进去造成的。2006 年4 月,我第二次去遂平采访,见到的老李已是形销骨立。老李说他体重减了二十多斤,吃不下饭。我想拍下他写的那些纸卷,他说都烧了,连同我们送他的高耀洁老师写的书,他也一把火全烧了。那些有关艾滋病以及死亡的情形,他觉得就在描绘自己不远的将来,所以他不愿意再看再思忆。只有在提到儿子的时候,老李略显宽慰。据说很多人给他许诺,想要收养这个儿子。只不过,老李怎么舍得,艰难困苦,儿子在这个家庭也已经长到了十八岁,眼看就是成人。老李还说,儿子想考医学院本科,志向可想而知。
   
    2006 年8 月份我第三次去遂平,老李已经进了监狱,涉嫌"敲诈"罪。我想去看他,据说看不到,而且监狱也很远。给老李留了条好烟,据说也没有送进去。后来老李在里面绝食,送到医院抢救,友人去看他,给他煮了不放油的面条,好言相劝,才算劝得他回心转意。说起"敲诈"也是事出有因,艾滋病感染者没有能力再出外打工,按地区发放抗病毒药也使得他们难以离开原驻地。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前者,再说了,城里什么单位会用艾滋病毒感染者?去年遂平感染者的补贴还是一天四毛钱,老李全家夫妻俩、老母亲、一个孩子上高中,没有收入的家庭如何支撑?老李虽患重病,仍是壮年气盛,跟人有了冲突就不依不饶,别人撞了他的摩托,他一定要对方赔偿几千块,索要过两笔或是三笔,总计大约一万元;索要最后一笔时人家在政法部门有亲戚,给他录了音。因此老李被拘留,在遂平本地羁押一段时间后,判了两年零八个月,改到外县正阳五三农场服刑。
   
    踏着满脚的泥泞,我们进了老李家门。原来院子里养的羊不见了,一条黑狗尽职地狂吠。只有厨房冒出炊烟,他的老母亲在灶前炸油果子,妻子在擀面,盆子里还泡着一只新杀的鸡。因为补贴长到了每月每人20 元,她们刚刚拿到了几个月合计三百元钱。我没有看到青菜,春节青菜贵,村民舍不得买菜。
   
    我第一次见到老李的儿子,果然像老李,高挑英俊,只是满脸稚气。他说不想上学了,想上外面打工。我说你连个文凭也没有,能干点啥。他说干点啥不行。我赶紧把捐款500 元送上,请他签了字,让他务必把书念完,争取考大学,这样才不辜负父亲。
   
    孩子的奶奶就抹眼泪了,说老李在监狱里只有水煮萝卜吃。老李的妻子说,他离开了遂平,就吃不上抗病毒药物。原来就吃的别人的药,现在就没有药了。老李的朋友在旁安慰说:两年很快就会过去。孩子说:还有两年,你知道一天天有多长!
   
    我们出了老李家门,孩子给我们带路到另一同案犯张国政家中。因为医院卖假药,他们据说砸了医院的药柜子,也涉嫌和老李一起"敲诈勒索"。小孩子无法解释这一切,只说2001 年得知父亲患上艾滋,惊骇无言。政府为什么不管?为什么不惩罚鼓动搞血浆经济的?为什么不追究卖假药的?天地不仁,以百姓为豖狗,这一切又是为什么。我想象这孩子如果有幸考上大学,坐在青春焕发的同龄人中,他能如何解释这罪与罚,还有他的生活、他的故土和父老乡亲的遭遇?
   
    我来到张国政的家,他家得到县里补助,已经盖了新房。这里再不是我们影片中拍摄的那种墙上一个大窟窿、孩子从窟窿里钻出钻进的情形了。尽管家徒四壁,因盖房多方借贷,好歹三间房子是新的,让人生出希望。可悲的是,小张父母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先后在一百天内去世,至今狱中小张不知父母双亡。
   
    我最后去到杨喜成家,小杨在我们片中出现过两次。他高大健壮,容貌周正,观众常常说看不出这是感染者。他和妻子都曾经服药自杀,后被抢救存活,他也是感染者中比较活跃的人物。第二次采访时他已经消瘦了很多,观众可能都分辨不出眼前这位双眼深陷、颧骨突出人物曾在影片上集出现过。小杨的妻子原来在北京打工,查出艾滋病毒后回到村里。家里没有劳动力,一个上初中的儿子已经失学。不到一年,小杨妻子也完全变了模样,她在片中胖乎乎的,现在看上去十分憔悴。她曾四处筹钱,希望打点关系,把丈夫保出来,关系没有用上,她又去要钱;钱是要回来了,肯定让关系人丢了面子,接下来真是一筹莫展。
   
    小杨和小张目前都是未决犯,幸好在遂平,还能服用到药物,据说还有鸡蛋面和肉包子吃。
   
    我也见到了小张的小儿子,也是感染者,他比去年长高了一个头,已经上了一年级。他妈说他成绩不好,吃药吃坏了脑子,没记性。由于缺乏儿童药物,孩子服用的是减量的成人药,很多孩子吃了都受到副作用的折磨,有的孩子甚至出现神经失常症状。
   
    河南遂平,当年是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成立的地方,也是有关大饥荒的回忆"黑夜的汤映月亮"所描述的地方。遂平并不是河南艾滋病最严重的县,学生们都知道,它是全国科技百强县,它也是去年河南省级"科技富民强县专项行动计划"的试点县。尽管如此,遂平的艾滋病感染者也有好几百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纪录片中一位接受采访的病人已经去世。他出殡时,全村家家在门前洒上白灰,他的妻子在歧视和孤立中掩埋了他的骨灰,离开该村。影片中"关爱之家"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其中一个男孩的父亲也去世了,这个孩子,从此在世上再没有父母。
   
    老李的儿子把我们送到就说,回去给奶奶和妈妈帮忙,真是懂事的孩子。他纤瘦的身影消失在冷雨中,我们踏着玉米地的泥泞离开了大陈庄,枯萎断裂的玉米茬子承受着我们的脚步,使我们不至于滑倒。老李的朋友说,老李根本活不到两年,出来的只能是他的骨灰。
   
    在村落迎接新年的袅袅炊烟中,我仿佛看见了老李,看见他的身体骨骼一寸寸瓦解、他短短一生的爱欲情仇,正变成一缕缕轻烟。我感觉自己有罪,让老李的影像永远那样生动而坚定,让人们一遍遍听他讲述中原农民卖血的痛史,吟唱那卖血人的歌谣:胳膊一伸、别上一针;胳膊一蜷、五十大元……然而,活着的老李已陷入灭顶之灾,正在冷雨飘摇的班房里,忍受艾滋病痛的折磨,咽着没滋没味的水煮萝卜,满怀创痛和绝望,甚至连妻子也不愿意再见,一天天苟延残喘,渐行渐远,烟消云散。
   
    老李的母亲一哭,那孩子就皱眉头说,呀,又哭。他想显得像个男子汉,把痛苦和怨愤都埋在心里。但在失学打工的洪流中,以他柔弱的肩、纤细的腿,又能扛多重?走多远?我想象老李在他日复一日的绝望中,也许会想起有一位大学教授,用摄影机录下他的诉说,还有他用高大摩托,载着摄影者在乡村小道上奔驰。蓝色黄昏和沉默坟冢随着摩托上下起伏,那是纪录片《中原纪事》中最有美感的画面。但是,老李入狱已有半年之久,教授者、拍摄者可曾为老李呼喊、为他奔走?真是该当何罪啊。
   
    今天已是除夕,大清早,收到胡佳来信,得知在国家最高领导人亲自关注下,河南省委领导表示尊重高耀洁教授意愿,为她赴美国领奖放行。这是一份多么美好的新年礼物,送给民间所有的抗击艾滋病斗士!感怀之余,我将妙觉大师的祈祷一字字录在这里,期待国家领导人的慈悲能够惠及正在羁押和狱中服刑的河南艾滋病毒感染者、尤其是已经在发病晚期、奄奄一息的艾滋病人。
   
    我这里特别提到三位遂平县大陈庄村村民李中全、张国政、大魏庄村村民杨喜成;在《中原纪事》一片中,他们的诉说,为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为当今中国乃至全人类反思血祸、抗击艾滋提供了声音和影像。世世代代的观众,从中可以了解到血祸蔓延对人类的危害,从而亡羊补牢,温故知新。作为该片的编导和主要拍摄者,我对他们面对镜头的勇气和坦诚刻骨铭心,永志不忘。我也了解到,在河南服刑的艾滋病毒感染者和艾滋病人,远远不止他们几个;本片开头就是新蔡监狱艾滋病感染者亲人的电话,他正守在医院监护室,他的弟弟被七八个武警用钢管打得遍体鳞伤,昏迷不醒。
   
    艾滋病毒感染者涉嫌违法或入狱服刑,理当教育,但执法者又岂能丧尽天良,滥施酷刑?艾滋病毒感染者或艾滋病人就算一时失足,也是血肉生灵;他们失去劳动能力、悲观绝望、铤而走险,当然也要受到法律制裁,但是当地相关政府部门发展血浆经济,又怎不是违法在先?中原失守,究竟是谁之罪,又是谁迫使千千万万淳朴农民踏上卖血感染艾滋病毒的不归路?
   
    根据司法部、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 司法部、公安部、最高人民检察院 1990年制定的《罪犯保外就医执行办法》第二条,"对于被判处无期徒刑、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的罪犯, 在改造期间有下列情形之一的, 可准予保外就医:( 一) 身患严重疾病,短期内有死亡危险的。" 另外,在《罪犯保外就医疾病伤残范围》的文件中也有如下条款:"正在服刑的罪犯有下列病残情况之一,且符合其他规定条件者,可准予保外就医 :……  二十九、艾滋病毒反应阳性者。"可惜三位贫困农民都没有委托律师的法律想象,更还有多少正在服刑的感染者既没有获得过任何法律援助,对相关的法律文书也一片盲然。
   
    我在拍摄途中邂逅妙觉大师,时值农历七月十五盂兰盆节。盂兰盆本意是解倒悬之苦,从目莲救母故事演化为追荐先祖,超渡亡灵的仪式。影片结尾于妙觉师的温婉吟咏和柘城艾滋重发村送葬者的哭诉。在"大悲咒"这一安魂曲中,妙觉师的祷词道出村民和我们所有人的拳拳心意:愿世界和平、国泰民安、刀兵不起……如今农历除夕,我借此机会给河南的艾滋病感染者朋友、河南所有抗击艾滋病的民间组织活动家、还有我们共同的母亲高耀洁教授拜年,并写此文呼应妙觉师的倡议信——
   
    菩萨慈鉴,请教各位菩萨,
   
    请求国家主席——
   
    特赦服刑的艾滋病人,
   
    停止软禁抗艾工作者如胡佳等,
   
    尽快发放儿童药物和二线药物,
   
    允许无国界医生进驻河南,
   
    派出最强干、专业、有共产党员牺牲奉献精神的医疗队进驻三十八个重灾村,
   
    进行长久全面的救援拨款,
   
    帮助佛教、基督教组织开展精神和心灵的救赎以及临终关怀,
   
    支持输血感染艾滋病的受害人寻求法律援助,
   
    法办渎职的医院和医生,法律和生命的尊严再不被亵渎和践踏。
   
    宋朝哲人早就呼吁知识分子要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国家人民和自己,我们有责任报告主席,严重的疫情需要政府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救援,以开放的态度对待国内外的救援机构,否则后患无穷。艾滋病是除战争之外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威胁,为最最宝贵的生命以及仁爱和道义,我们请求国家主席慈悲,救救这些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出现耐药、毫无选择权的农民。
   
    倡议人衲僧释妙觉合十(给一切热爱生命、珍惜生命的阿弥陀佛大心菩萨们的一封信,欢迎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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