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一个银行的ATM机出错，可以随意提款，一个打工者偶然发现了，狂提了17万，逃走，被抓，判了无期徒刑。

银行的ATM机出这样的错，等于是把跟这台机器有关的一部分银行的钱，置于无保护的状态，近似于把大叠的钱仅仅装在一个铁箱子里，但门却是开的，没有人看管，如果要问罪的话，首先应该问负责管理这台机器的银行人员的罪，如果没有管理疏忽的话，应该追究制造ATM机厂家的责任，向厂家索赔。但是我们看到，被判刑的，只有那个拿钱的打工者，而且一关就是一辈子。从某种意义上讲，那个打工者的行为，只不过是发现了街边这堆放在铁箱子里的钱，没人管，禁不住诱惑拿走了，跟捡了钱包不归还失主，拾金有昧性质类似，只是在程度上要稍微过分一点，因为他不仅自己拿，而且找来了朋友一起拿。

当今之世，能有多少人眼看着一堆红花花的人民币放在眼前，没有人阻止你拿走而不动心呢？我们是该赞美那些拾金不昧的人，但是，一个进城打工的年轻农民，一个月挣不到一千元的打工仔，没有禁得诱惑，凡心大动，拿了不该拿的钱，很奇怪，很大逆不道吗？非得判他无期徒刑，让他在监狱里呆一辈子才解气吗？

这年头，官员犯罪也多，银行人员犯罪也多，国库和银行，就跟他们家提款机似的，动辄就是上百万、千万乃至上亿，论性质，等于是监守自盗，民愤大得老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比起贪污挪用上百万、千万、乃至几个亿的官员来，比起内外勾结，动辄让银行损失同样数目的银行工作人员来，这个打工仔的所为，虽然在法律上也可以说是一种侵占，但怎么说，都是小巫见大巫。但是，前面这些犯罪的大巫们，都判死刑和无期徒刑了吗？没有，从报纸的相关报道我们知道，很多人判的比我们这个可怜的打工仔要轻得多。

在中国，有两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老话，一句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一句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还有一句历史稍晚一点的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其实，这么多年来，时代变了不知多少变，前两句话被实践落实得非常之多，而后一句话，多数情况下只是老百姓用以自我安慰的开心果。很不幸的是，我们在这个案件上，又看到窃钩者诛的影子。

当然，事情还不这么简单。因为，如果这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如果拿的是私人不小心忘在路边的钱，不管这个钱是一般老百姓的，还是民营企业主的，就算警察回给你追回来，法院多半也不会如此判。这个可怜人之所以被判得这么重，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钱是国有银行的，是国家财产，而且是国家财产中，最神圣的那部分。在中国，在很长时间内，财产是分等级的，同样是盗窃，拿国家的钱和拿私人的钱性质不一样，最动不得的，就是国有银行的钱。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我们国家没有什么法律，连一般的刑法和民法都没有，但是，我们有盗窃国家财产罪，有盗窃集体财产罪，有破坏集体生产罪这样的特殊的罪名，尽管在公有制的天下，西方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但只要被抓住了，而且领导叫了真，那么，偷一穗玉米，也一样可以判刑。

集体至上，国家至上，乃至国家神圣，我们没有意见。但是，公民也应该至上，也同样神圣，现在不是提倡以人为本嘛，损失了17万的银行，尽管是国有大型企业，但是，跟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在法律上应该是平等的，银行ATM机里的成千上万的金钱，跟打工仔裤袋里的几分钱，如果损失了话，也应该得到平等的对待，可惜，在那个判了打工仔无期徒刑的法院，这种平等，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