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周刊江迅/中国改革先锋梁湘在深圳一再闯关突破禁区，为中国杀出一条血路，但也为此得罪李鹏等人，八九年「六四事件」后被隔离审查，最终含冤去世。最近中共元老于光远呼吁重评梁湘，引起强烈反响。

被誉为「改革的闯将」、「开放的先锋」的前海南省长、中共前深圳市委书记梁湘，去世十周年了。二零零八年是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人们在纪念「三十年」而呼吁「思想解放」的日子＿堙A纷纷缅怀梁湘，为他生前蒙受的不白之冤而不平。中共老一辈经济学家于光远撰文呼吁重新评价梁湘，引起强烈反响。今年九十三岁的于光远，曾任国家科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等职。前不久他在《炎黄春秋》上发表《要给梁湘一个评价》。他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取得了史无前例的、举世公认的伟大成就」，「在此浪潮中先后涌现了一批闯将，冲锋陷阵、披荆斩棘，走出了一条没有人走过的新路。其中有老干部，有年轻人，有专家学者，有普通工农兵，凝结为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曾经在深圳、海南两个经济特区担任主要领导的梁湘，就是极其出色的一员」。他说：「睹物思人，大家至今还是深情地怀念着他，常常讲述他的故事，描述他的音容。」

二零零六年以来，香港先后出版了《梁湘传奇》、《梁湘：捉住老鼠不是好猫》两本书。在网上，诸多要为梁湘讨回公道的呼声此起彼伏，《梁湘罢官：一个新时代改革先锋的下场》、《梁湘早已彻底从尘世消逝了》等文章四处转贴。被誉为深圳特区「开荒牛」的梁湘去世十年来，深圳市民用各种方式深沉地怀念他。

一九八零年，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建立深圳经济特区，八一年三月，中央决定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的中共广州市委第二书记梁湘出任深圳市委书记兼市长。深圳是开放的前沿地，也是改革的试验场。他一上任抓准第一件事，制订深圳特区社会经济发展总体规划。资金是城市建设的血液，梁湘手上没资金。时任国务院总理的赵紫阳对梁湘说，中央对特区「只给政策不给钱」。梁湘推出「国有土地有偿使用」政策，吸引港商投资的竹园宾馆、翠竹苑住宅楼宇在香港销售一空。开发罗湖小区、八卦岭工业区等，引进外资八十亿港元（约十亿美元）。这些创举在当时引发争论，外省一高官考察深圳后痛哭流涕：「深圳已变为香港，成了资本主义世界。」

苏联政府首脑阿尔希波夫游览深圳香蜜湖时对梁湘说：「你是用党籍和脑袋担保啊。」当时深圳改革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批判声。「梁湘搞赤字丢了国格」，「把国土主权卖给外人，是当代李鸿章」，「深圳除了海关还挂着五星红旗，一切都已资本主义化了」。上海《文汇报》刊出《旧中国租界的由来》，上海《解放日报》发表《痛哉，租地章程》，影射深圳变成「新租界」。面对非议，梁湘依然故我，邀请香港合和实业董事总经理胡应湘合资兴建罗湖口岸联检大楼、深广高速公路等重大项目。

梁湘主张深圳与香港合作，解决深圳电讯困境。北京主管部门反对说，与境外合作办电讯涉及「主权」和「保密」。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却给予支持。经再三折腾，特区电讯业才取得突破，令深圳一跃成为全国第二个开通程式控制电话交换机的城市。为吸引人才，梁湘推出七条措施，在全国?围公开招聘。这是中共执政以来首创。不到半月，应聘者达三千多人。梁湘集资建楼，邀请各省市和中央各部委负责人相聚深圳，筹措资金，兴建当时的「中国第一高楼」国际贸易中心大厦。大厦施工层层承包，三天建一层楼，被誉为「深圳速度」。

特区工资改革，多劳多得的激励机制调动人们的才智和干劲。涉及千家万户切身利益的物价改革，在中国一直是「禁区」，稍有差池，就会招致社会动乱。深圳特区一再闯关，市场没有混乱，社会没有动乱，物价没有暴涨，深圳终於杀出一条血路。赵紫阳视察深圳时说：「一座城市建设得这麽快，世上少有。」邓小平时闻非难深圳特区的话，他来深圳摸清底细，用题词对特区争论作出「裁决」：「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

在深圳发展问题上，梁湘多次得罪李鹏。深圳建国际机场选址、大亚湾核电站的定址、建沙角B电厂，意见都与李鹏相悖。李鹏曾怒斥梁湘：你干吗要跟香港某些人一鼻孔出气？时任国务委员谷牧也批评梁湘：「摊子铺得过大，是好大喜功。」北京领导层对兴建特区有争议，梁湘也就成了有争议的人。中央领导找他谈话，要他退下来。梁湘对於自己的去留处之泰然，只是深圳发展规划萦绕於心：兴建黄田国际机场、盐田深水港口，开拓高科技产业……不能在他手中实现了。北京一家大型刊物原要发表描写他的长篇报告文学，突然被告知不能刊登。有人认为深圳特区是「怪胎」，社会主义荡然无存，应该尽快撤换梁湘，他终於「中箭落马」。八五年他被免去市长职务，八六年被免去市委书记职务。

梁湘退居二线，壮志未酬，英雄迟暮。政声人去后，民意?谈中。他潜心读书，到各地走走，随遇而安地去适应隐退在家的生活。海南岛要开发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王震给梁湘一个任务：去海南作调研，提出加快开发海南的意见。梁湘兴奋地在海南考察一周，就加速开发海南给王震写了报告。王震将报告分送邓小平和赵紫阳。海南要建省，中央决定，时任广州市委书记的许士杰出任海南省委书记，梁湘任省长。几番风雨，梁湘起落沉浮。

梁湘闯入海南这片是非之地。海南开发最缺的是资金，引进外资成片开发洋浦引发争议。一次，从北京下海南任职的副省长鲍克明对来海南考察的政协委员们说，洋浦开发是丧权卖国。委员们回京写了报告，报告经王任重、李先念、邓小平后，邓又批给赵紫阳，报告搁置。急於干事的梁湘写专题报告再三请求中央尽快批准开发洋浦，王震认为「可行」，批转邓小平，中央最终定夺：开发洋浦的决定正确，然而事情还是拖着。从不设防的梁湘命运坎坷。

进京汇报的陷阱

八九年六四学潮刚过去，许士杰和梁湘奉时任总理的李鹏之召去北京汇报洋浦开发方案。不料，翌晨梁湘被隔离审查，主要问题是：一说梁湘在「六四事件」向中央发电文支持学生，支持赵紫阳；一说洋浦开发计划丧权卖国。经明查暗访三个月，查无实据。梁湘在北京被软禁两个月，回海南后又被「监护」在军区＿堙C报纸上公布：梁湘「以权谋私」，省长职务被撤，跟他一起下马的还有洋浦开发规划。梁湘终於病倒。

深圳特区建立十周年，庆典隆重。梁湘却禁闭在海南岛铁皮屋与世隔绝。无论十年成就展，还是庆典画册都不提梁湘。过了一段日子，梁湘要求回深圳治病，专案组回覆说，去广州可以，不能回深圳。他擅自回到深圳，躲在蛇口一间招待所，去医院检查治病，深圳不能报销医药费。时任副总理的田纪云约见梁湘说：「你不存在以权谋私的问题，你是特区建设的有功之臣。」没有任何部门正式通知梁湘这一清查结论。

在心灵压抑中，梁湘悲愤成疾，於九八年十二月十三日沉重地含冤走了。上面电话通知：后事低调从简，事前不见报，事后也不按省部级干部去世的规格报道。性格豪放豁朗的梁湘夫人邝辉军，一下子衰老了，变得小心谨慎胆小怕事，她不敢在家设灵堂，不敢按梁湘遗嘱把骨灰安放在深圳梧桐山上。她终於精神迷乱，总是喃喃不停地呼唤着梁湘的名字。梁湘去世十年了，在改革开放迈进第二个三十年的起跑线上，重新评价梁湘，给历史一个交代，对再度解放思想无疑是一种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