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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校友“六四”日祭林昭
日期:6/30/2009 来源:观察 作者:俞梅荪

俞梅荪
在“六四”二十周年日,应北京大学校友叶女士邀请,我和弟弟上午9时抵达苏州,一同前往林昭墓,祭奠为倡导民主求真理而被枪杀的先驱。

图1,1954年林昭(前者)以江苏省第一名成绩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


叶女士1957年秋入学北大,时值中共发动的整风运动进入尾声,积极响应号召的广大师生残遭迫害,作为新生的她虽逃过一劫,却亲历52年前的反右派运动,在人群中观看着高年级校友和老师如何被揪出来批斗,千余名师生被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被开除,被劳改劳教,甚至被枪杀的种种劫难。近年来,退休的她在网上读到纪念林昭的文章,多方寻访林昭的右派同学难友们,为见证那段历史留下更多真相而奔走相告。

图2,距林昭墓和韩世忠墓两站地的穹灵路口的施工路障,在数公里的修路工地上,
未见任何施工人员及材料和设备。
走出火车站,我们按计划乘4路公交车,在木渎镇人民医院站转车到离林昭墓最近的韩世忠墓站。到达木渎镇,在312和663路站牌上的韩世忠墓站不见了(2008年版苏州交通图有此站)。我们乘上人力三轮车,越过木渎交巡警中队设立的“前方施工请绕道行使”路障,在尘土飞扬中,一路颠簸地到达韩世忠墓站,发现这里的312和663路车牌已被摘下。

图3,韩世忠墓站点312和663路公交车站牌(摄于2007年3月23日),
现已改道绕行而被摘除。
沿着花岗石装潢厂(藏书镇,穹灵路32号)边的小路行百米,到达安息公墓。大铁门没有任何标记,墙上有被涂后剥落可见的林昭墓路标。去年3月,叶女士来此见到的四处路标,现只找到三处。

我们的到访,有九位农妇围上来,悄声说“带路”帮助扫墓,被回绝后她们仍随行。叶女士说,去年她们高声吆喝“带路去林昭墓”,如今不提林昭了。

图4,墙上被涂后剥落可见的距林昭墓300米的路标。
在上山的小路走约三百米处,竖立着监视器,旁边是林昭墓。如此场景,令人感叹,当局对祭奠者的监控打压透露出专制者的恐惧,映衬出林昭精神的存在与强大。这时一位农民搭话说,去年林昭40周年忌日之后,警方已把监视器的线路剪断而不用了。我问,既然废弃,为何不拆除?他仍坚持说已废弃,这使我稍感平静。

在林木茂密,偌大山坳里的墓地,我们的到来打破这里的沉寂,走在前面的农妇们迅疾清扫林昭墓,放上三把野花和两支红烛。墓地飘着三幅蒙灰尘的挽联:

图5,林昭墓碑后面上方的白色监视器。
踏着你的血迹,寻找你的灵魂。
——上海公民

上帝怜悯你,人民缅怀你。
——难友戴元发

向中华民族英雄林昭致以最高敬礼!
——中国冤民大同盟上海分部部分冤民(后来听说,不久前40余位上海冤民前往扫墓,惊动上海警方追查。)


挽联均为4月29日(41周年忌日)敬献,花篮已风干。林昭父母墓也都迁移至此,其父彭国彦在林昭被捕后服毒自杀,其母许宪民因警察上门收取枪杀林昭的五分钱子弹费而精神崩溃,死于上海街头。三位冤魂相伴在此,令人感伤悲戚。

叶女士坐在墓地护栏上休息。我介绍说,这护栏是林昭的妹妹去年出资新建,快完工时,施工人员接到上级命令,告知不得在忌日之前完工,把石料等建材横七竖八地堆着,妨碍人们祭奠。一位农民搭话说,情况是这样。

正说话间,山坳里突然出现两位壮年人,一位走到我们面前,警觉地到处打量,一位在远处观望,两人转了一圈,一言未发离去,看来这里仍有便衣人员监控。

图6,左侧叶女士坐在林昭墓护栏上,中间是监视器,右侧是带路扫墓的农妇。
静默片刻,我们离开墓地,回到翻修施工的穹灵路上,时有疾驶的货车掀起滚滚沙尘。“好端端的林荫大路被挖开,树被拔了,以修路来阻挡人们寻访林昭墓,太可恶了!”捂着鼻子吃力前行的叶女士抱怨道。我想,哪会有这等荒诞事?该是拓宽马路的市政建设吧?我们顶着风沙走了两站地,来到施工路段尽头,宽阔平坦的路面赫然展现,原马路很宽,路基很好,施工路段并未拓宽,回望数公里的工地上,竟没有任何施工材料和设备,不见任何施工人员,此景使我震惊愕然。(后来听说,一些寻访林昭墓的人们到此而止步。)

中华苏州的伟大女儿林昭魂归故里,吸引多少人士追寻探访,分明为故乡增加人文景点和爱国主义教育之地,当局怎能如此打压和亵渎。

我向几位朋友发信息,告知林昭墓地的路标被涂掉,公交车被改道,随即收到回复:

我现在黄龙溪凭吊紫阳先生,只能借游山玩水来吊亡人。昨天在市里活动的流沙河(右派分子作家诗人)等人已被拘禁。不知马克思+秦始皇的罪行何时绳之以法?

——黄绍甫(成都,84岁,右派分子,曾赴印缅作战的抗日远征军老兵,冤狱累计34年)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任众(北京,75岁,原北京市公安局右派分子)

我的门口有看门的(警方监控),不能自由,只能在佛像前为“六四”英灵悼念,为所有惨遭杀害的英灵致哀。——马文都(北京,右派之子)

我们只能在心底以各自的方式纪念那些特殊的日子。——王均(北京,人民日报原记者)

国人习惯势利和健忘,习惯将锥心的创痛消解于饮食男女的打情骂笑之中。衰亡民族之所以无生气,不在于他们反对了什么,而在于纵容了什么。——汉心(贵州,教师)

这是一个历史的创伤,深深划向中华民族的灵魂深处,历史潮流不可阻挡!——许明星(80年后青年)

替我献上一朵野花吧。——张立明(北京市民)


图7,林昭及其父母墓地的挽联。
据悉,6月2日,成都右派分子张先痴夫妇和流沙河夫妇等30多人在成都大慈寺追思“六四”20周年。他们表示要在6月4日再来纪念。张先痴夫妇等4人被警方提前拘禁。

随后,我们拜访与林昭同为中文系学生右派的沈泽宜教授。在1957年春,他响应中共中央号召大学生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5月19日(北大鸣放第一天)与同学联名贴出诗体大字报《是时候了!》,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极右派分子”而流放陕北农村又坐牢,沦为贱民20余年。如今76岁身患癌症的他,在谈到两次亲历民主运动而感慨道:“50多年来,我始终不忘母校北大为我国的民主自由而屡屡受伤的光荣与苦难的历史,不忘北大人的社会责任。1989年春夏,我回到北大,积极投身天安门广场的学生运动,为此被捕坐牢。北大的1989年学生民主运动,是1957年学运的继续,是1919年五四运动的传承;我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命途多舛,无怨无悔,为北大而骄傲!”

图8,沈泽宜诗:《雪地之灯——追忆林昭》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怀念山那边的一盏灯/在冷雾凄迷的夜晚/在白茫茫雪地中央/美丽地、孤独地、凛然不可侵犯地亮着/在她光芒所及的地方/尽可能远地摈弃着/风卷积雪的浓浓的夜。

我又访谈1957年在北大“5•19”民主运动中与同学自办《广场》杂志,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极右派分子”而铁窗生涯20余年的数力系学生陈奉孝老师。他说:“关于‘六四’惨案,我的看法是:杀人这是邓及其中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由于学生缺乏政治斗争经验,不懂妥协是政治斗争的一门艺术,结果变成一场流血事件,这与推动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愿望背道而驰,打断了我国政治改革的进程。学生的爱国热情和悲壮的牺牲精神是值得肯定和敬佩的,但不讲策略,一味激进,往往适得其反,教训是沉痛的。”

6月中旬,中共当局整肃深圳贪官,苏州市委书记王荣被匆忙调任深圳市长。王荣在苏州的“政绩”莫非是来自“政治正确”的为官之道。回想去年苏州警方监控林昭遇难40周年忌日,对前往者围追堵截,搞得鸡犬不宁。一位未能前往祭奠的北大学生右派分子总结道:“我国的官员越趋基层就越‘左’,‘左’了做错事只是方法问题,‘右’了犯错误却是立场问题,保官升官的第一要义是‘立场坚定’、‘路线正确’。十年来,苏州市委书记一职盛产省部级高官,他们依靠什么来升官?是对苏州老百姓在政治和经济上的‘左’呗……”对照现实,果然被其言中了。

如今,“六四”已经二十年了,我国进入经济改革的快车道,政治改革却遥遥无期,当局演变成为利益集团的代言人,社会矛盾激化,民众追求民主的呼声愈发强烈。现实残酷,专制思想不铲除,追求宪政民主自由之路充满荆棘,祭林昭,悼念所有的死难先烈,那些不屈的英灵,是照亮我们前行的明灯。

右派前辈冯志轩评论

在中华皇权专制的历史上,全家被冤死,或实有某种罪行被处死者,不乏其例,但像林昭这样仅仅因为思想言论,竟导至父母双亡的全家劫难,这在世界历史上似乎也是绝无仅有的!但却发生在中华大地上,它昭告着我们一些什么呢?

如今,逝世人的正义竟然吓坏了当世掌权人的邪恶,这远非历史上逝世的诸葛亮吓跑了活着的司马懿可比,他们是各为其主!

人类的文明和进步是永恒的,为此而献出生命的林昭,将永远活在亿万人民的心中。每逢想到这位女英雄,我都要流泪!我曾经撰写长文献给她。

我不同意文末关于“政治改革却遥遥无期”的提法。我认为,中共所谓“改革”,实际上是在“改错”,就是把过去30年的横行和制度道德的破坏改正过来。这个改正,又由于存在于极权体制而无法无天,以致新的冤案丛生。实际上,改革在上世纪末就已经终止了。现在,在经济上已经建立了权贵资本主义经济,与其配套的是一党专国的政治极权体制。权贵资本的代言人根本就没有也不需要“进入经济改革的快车道”了,政治改革不是遥遥无期,而是早已从1989年以后倒退了。

(冯志轩,79岁,1947年参加革命,1957年在中央第一机械工业部工作时,参加整风而提出:“要依法治国,不能总是搞政治运动。”遂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极右派分子”,关押在监狱22年,1979年出狱,现为机械工业部离休干部。作评于2009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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