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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声爆炸突如其来，打破了门户网站昨天的头条安排。午前，腾讯、网易、搜狐、凤凰均建头条专题，转发人民网消息和那些升腾的蘑菇云画面，由江西抚州市公安局公告：“9点18分，抚州市检察院内停车场发生一起汽车爆炸案，9点29分，临川区行政中心西楼一楼发生爆炸案，9点45分，临川区药监局大楼旁边发生汽车爆炸案。”处理相对低调的新浪也在正午时分引用新华网消息，通报作案原因：“该市一农民对其正在审理中的一案件不满”。
作为江西官办新闻门户，大江网宣布自家特派记者在13时30分已经抵达抚州，看到“检察院门口已拉起几百米长的警戒线，附近聚集了上千名围观群众，大楼有多层的玻璃被炸破”，“在当地百姓的指引下来到该（引爆）农民住处，看到门口张贴了一些标语，但是并没有见到房子的主人。”
当真一语成谶。人民网原本正在用头条转发《人民日报》“关注社会心态”系列收官之作，教育各地党员干部“维权就是维稳，倾听那些‘沉没的声音’”，但此时也要迅速通报，在治下江西，又有了“‘自爆’走上极端维权之路者”。编辑们除了呈现现场视频和图片记录外，还转述“现场保安在强删围观者照片”的情况，并配发出一篇《抚州社会管理专题研讨班24日刚结业，提出高度重视社会稳定工作》。
另一段更加“不合时宜”的领导讲话也被有心人找了出来：作为临川区最高长官，区委书记傅清在去年7月的一段会议中，曾要求本区官员严格按照“搞定就是稳定、摆平就是水平、不出事就是有本事”的理念切实抓好信访、维稳、安全生产各项工作的落实。
有此背景，对那些曾关注过宜黄自焚、唱凯决堤事件的人们来说，抚州政府治下，发生此等暴烈之事虽属意外，但已是偶然中的必然。《南方都市报》评论部午后即用微博账号发出快评：“抚州不抚，维稳才是陷阱。想到微博上开始不断有人出来参选人大代表，以平和但坚韧的程序性的行动，让集中而强大的公权让步，让子民成为公民，这样的路径才是希望之途。可以负责任地说，政权机器正在和炸弹赛跑，公民社会不是陷阱，当局应让人看到希望。”
五大门户新闻首页的聚焦之势在午后4时许戛然而止，专题皆已撤除，得到保留的是新华社不足200字的通稿。而后，人民网也将相关消息降至要闻区之外。
傍晚时分，有心人终于从网络记录中发掘出“自杀式袭击者”的身份。钱明奇，在新浪微博中以天安门广场留影为头像，自称“我身体、精神一切正常，至今也无违法犯罪、非法上访行为，因合法新建的楼房，被非法拆除，给我造成巨额损失，十年诉求未果，逼迫我走不愿走的路”。根据《南方都市报》记者王星出示的私信记录，这位宣告“行动才能解决根本！奋斗才能得到解放！”的抚州农民在昨天凌晨1时已经发出“死亡宣言”：“请关注抚州近期发生的爆炸性新闻……我不想做第二个钱云会和徐武，但我想用实际行动为有冤百姓除害。”
钱明奇想与之拼个“鱼死网破”的人，是临川区现任区长习东森。他称习在2002年任临川区纪委书记时“克扣征地拆迁费1000余万元”，而自己“近十年来从地方到中央相关部门反映未果，相互采取敷衍塞责，久拖无果”。他于是决定“向董存瑞学习”，日子就选在这位共产党员舍身炸掉国民党军队碉堡整整63年后。
“十年维权无人问，一朝连爆天下知”——三声巨响之后，钱明奇确实等到了人们“事后为正义转发详情”。他那篇“对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法院民事庭审判长罗晔、江西省抚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庭审判长张俐篡改原告证据、沆瀣一气、庇护被告、枉法判案的控告”成为热帖。此际，媒体人也反省感叹“新闻嗜血”的特性。
现在，钱明奇曾在微博上关注的那些名人几乎都在讨论他的人生，而他自己却再也看不到了。网络意见迅速分为两派，“不得已”或者“不可取”：前者出于对现行体制的愤怒和积怨，将钱明奇赞作“烈士”“死士”，认为他抱炸药包怒炸政权机关的行为是“无路可走”之后的无奈选择，“杨佳”这个名字又被频繁提起；后者则试图在向钱明奇的遭遇表示同情的同时，强调这种针对无辜平民的血腥暴力应该受到谴责。
抚州官方在微博平台上做出的应对是，声明收缴围观者相机是因为该人“不配合现场指挥，并不出示记者证”，后经核实归还本人。不过，这并不能缓解那些有关知情权的焦虑，他们抨击当地警察（像他们在香河、成都的同事一样）粗暴蛮横，原先宣布的政府新闻发布会突然取消，把记者们“骗”进了一家宾馆。
新华社确认稿晚间到来，由此，这位爆炸案犯罪嫌疑人的名字登上各报今日版面：“经警方现场勘查和鉴定，已确定当场死亡者为犯罪嫌疑人钱明奇。钱明奇，男，1959年生，系临川区居民，无固定职业。”
宣传官员此番管制较为严格，新华社口径一统天下。即使是一贯表现活跃、已经发出快评线报的《南方都市报》，也只是在A12版使用半版篇幅，主体即为标准电稿《江西抚州政府机关连环爆炸，二死六伤》。编辑做出的自发努力是分列出三次爆炸的时间地点，以及刊用中新社发出的“汽车碎片满地”的现场图片。
而这基本上就是中国各地都市报编辑们努力后的模式。不论是叹是怨，评论版上都没有“钱明奇”，出现的是那段“恰逢其时”的《人民日报》评论。《钱江晚报》、《扬子晚报》、《新闻晨报》、《广州日报》、《新京报》、《长江商报》、《重庆时报》，在一版转载“维权就是维稳，维权才能维稳”的谆谆教诲，在另一版刊出抚州那辆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汽车残骸。
《现代快报》和《山东商报》的突出表现是，以头版主图位置报道抚州事件。前者作为新华社在江苏主办的报纸，再用社评逐段解析《人民日报》警告“淤塞社会心态，导致矛盾激化”之文，强调“在众声喧哗中，尽可能打捞那些沉没的声音，是社会管理者应尽之责。”
比起版面处理的编辑技巧，真材实料的文本更有新闻价值。《东方早报》不仅把《人民日报》五论“社会心态”直接放进抚州专版中，还超越通稿，发布自家记者现场见闻，其“惊魂一日”不仅有对全城大面积警戒搜炸弹的描述，还用小标题抱怨“记者被集体‘放鸽子’”。文中，钱明奇本人的形象是“曾为贫困孩子捐款买午饭，因拆迁补偿制造连环爆炸”。
此番，冲锋在前的也是上海媒体，《第一财经日报》宣称“综合新华社、抚州市政府网、江西省发改委网站报道”透视连环爆炸案，不仅摘录钱明奇自述拆迁蒙冤的网帖，还提供“高速公路建设狂飙突进”的拆迁背景介绍。不能在评论中直接使用“抚州”地名，该报即在社论中以“南方某市”代之，批道：“就在前几天，该市‘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做好新形势下群众工作专题研讨班’刚刚结业，不旋踵间，就因一户村民的拆迁补偿久未解决，而发生了严重的事件”。
虽然《21世纪经济报道》下属网站和财经网均以首页刊录一财报道，但对那些拥有更广大受众的全国性门户来说，截至午前，待遇是只转不荐，最为谨慎的新浪新闻首页甚至已经找不至“抚州”字样。
大江网昨晚即已收敛锋芒，《人民日报》、《江西日报》以及最基层机关报《抚州日报》今晨均是在内版刊出“本报讯”，文本与新华社稿几无分别，江西省内最畅销的《江南都市报》亦是头版欠奉。
二
抚州与新余相距不远。参选地方人大代表受阻的女工刘萍虽然还在坚持发声，虽然《财经》杂志还引用了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胜了”的宣言，但她显然已不可能从江西官方获得认可了。不过，她的行为激励出了更多后来人。作为“自由民主派”的代表人物，继李承鹏和夏商前天各自宣布在成都和上海竞选后，恰是昨日，又有杭州梁永春和北京吴丹红发表参选声明，“为推动中国民主法治进程尽绵薄之力”——其中后者（网名吴法天）常被广泛批为替党和政府开脱的“五毛党”。
这股60年来未有之势，验证了互联网民主政治在中国已由暗流涌动浮上水面。这些尝到意见领袖滋味的先行者正期待迈出“历史一小步”，对“要选票不要炸弹”的改良派来说，他们显然更赞同这种社会运动方式，而非被“以暴抗暴、恶性循环”的“钱明奇”。
《羊城晚报》的决策者决定公开宣告这桩新事，以《微博红人李承鹏要参选人大代表》为题在昨天午后刊出半版。在这篇确实堪称“独家”的报道中，“李大眼”称“我要代表人民说话。当然，政府与人民也不是对立的”，编辑附加中山大学教授郭巍青之赞：“是公民政治参与的一种进步，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广州老牌晚报的勇气引来了《大河报》和《东莞时报》大段转载，更激励自家子报《新快报》在今晨拿出一整个“热辣网事”版。这份都市报现在已经可以加上昨晚宣布参选的最新微博名人了——知名网络评论作者五岳散人（姚博）。编辑在他们的头像后面加上一个个写着问号的后来者剪影，引用的网民评论是“突然看到许多人独立参选人大代表，这是第一步，令人欣喜的第一步。”
三
九常委要接待更重要的“神秘客人”－－金正日。
主编们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起标题了——新华社在昨晚央视《新闻联播》开始前发出了这位朝鲜领导人来华的通稿，以及胡锦涛与其握手会谈的图片，并正式公告那个其实早已众人皆知的秘密：“金正日5月20日至26日对我国进行非正式访问，并在北京、黑龙江、吉林、江苏参观考察。”
不过，根据《环球时报》的说法，这则迟来的通报已经算是“提前宣布”，“在金正日没有返回朝鲜之前宣布这个消息，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媒体们在引用央视画面、制作金正日七天行程图的同时，也从官方通稿中揣测各自心中的重点，比如“密集考察经济”、“把改善民生作为头等大事、最高目标”、“把友谊接力棒一代一代传下去”，或者“主张尽快重启六方会谈”。拥有尺度优势的凤凰网不仅推荐《中朝合作开发罗先地区通道项目将开工》，还转发凤凰卫视那段点评：“中国是金正日掌握世界先进经济的唯一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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