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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15岁少年谈国民教育
日期:9/8/2012 来源:明报 等 作者:明报 等

学民思潮召集人 黄之锋接受李鹏飞访问:

学民思潮召集人黄之锋:“唔好崇拜我!”(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新星。我只期望是群众之中的推动者,而不是一个精神领袖)


疾锋烈火 不平凡的家

 【明报专讯】晚上九时许,刚完成电台访问的他,匆匆赶到火车站,“我在月台,现在举起粉蓝色iPad,你看到我吗?”

我当然看到你了。

穿著校服,背黑色书包,架粗框眼镜,一副学生模样。

你叫黄之锋,Joshua,十五岁中四学生。

日前在镜头前阐述学民思潮

对国民教育和政府的质询,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四分钟的片段,十四万多的点击,一瞬间被捧为社运新星,光环叫人目眩。

然而我们还未看见的,是光芒背后,新星的源头。

不一样的十五岁

学生是社会公民有责任发声

“15岁中学生都可以,你们也可以。”

影片所见,几个传媒咪牌向他涌去,他说,“没啥特别感觉。”圆熟的逻辑,有条不紊的谈吐,是因为熟能生巧。学民思潮的新闻稿、声明,都由他执笔,书写间早已把论点倒背如流;面对大同小异的提问,不用准备,就把脑里藏着的,流畅吐露,“我接受传媒访问的机会,可能比政党的80后还多,但在这些机会之前,我们做了很多。”革命,早已悄悄地进行。始于上年暑假,学民思潮在香港、九龙、新界各区,先后摆了十多次街站,中学生们手执大声公高叫“反对洗脑教育”,他试过被人问候母亲,也被警察查过身分证,“我一个被查就算啦。警察一定说你大声,咪细声点啰。”他想到最激的,是到政府总部扎营绝食——但必先办好手续。

搞运动,并非喊喊口号就能成事,他脑中有一套理念,“我觉得不要让中学生的框框去框住自己,当然这个身分是有gimmick的,但我们搞运动,不是以中学生的思维。”他知道学民的优势在于学生身分,并懂得加以运用;他也考虑到组织路线,拒绝成为政党的附属;每一步,都是策略,“我们的system是,你肯出来摆街站、有好的idea,就进来吧。我们参考80后青年组织,不想有太多架构。”三个召集人主理决策,还有核心成员,各施其职,遇着媒体访问就多拉一两个人出席,以增加曝光率,手法纯熟得像社运老手,“一开始,连新闻稿、采访通知都不懂得写,后来摆街站,记者主动找我们,才发觉原来会有传媒关注;之后跟学联搞记者会,知道有采访通知、扑咪这回事;流程是怎样的?是不是要写声明?很多都跟他们学习。”说着,他不时翻拨手中的iPad,紧盯着facebook的动态;无事时,就把它抱入进怀中。

没有社运大佬,自己也不想当大佬

“一份咨询文件,180页,你叫一个中学生怎看呢?但不看怎答记者问题?”4月30日,放学,他打开iPad,看到政府公布的国民教育咨询文件,立即下载,把180页狼舌虎咽,然后记者三五成群地来电。面对传媒,他恪守准时的法则,“约访问迟半个钟无人会理你。”不过激,冷静理性,自律负责,是他的行事方式,“搞社会运动,不是看你的政见如何,而是看个人的素质。”在他眼中,没有社运大佬,自己也不想当大佬,但他知道先要令人注意自己,才能吸引眼睛转向他所关注的国民教育议题,“我没有偶像,也不想有偶像,如果用他们作为自己行动和理念的标准,都几大镬。个个人不同,跟死一个有什么好呢?”

然而不少前辈或旁观者都在为他担忧,想到年纪小小一夜爆红,跌下来时将惨不忍睹,他侧首一笑,“他们想多了。”没想过做政府工,也没担心被秋后算帐,“我觉得做一件事,不是先去考虑后果,或最终结果;我是考虑那件事应不应该做。”应不应该,凭着最核心的核心价值来判断,“最核心的价值是‘学民’吧,即学生是社会的公民。主流传媒和社会不断渲染,说我们是社会未来的主人翁,学生要关心社会,但永远不会跟我们说,我们都是社会的公民,有权利、义务和责任,可以去发声。为什么我不能发声?”如此人物,何以练成?

一个家,一个小社会

父亲教做人要有使命感

“你知道你个仔红了吗?”“知道,我们每晚都SKYPE。”Joshua父亲Roger在电脑中说。晚上,是一家人的亲子时间,有时兴起,夜晚11点父母子三人会到茶餐厅吃奶油猪、喝奶茶,促膝夜话。Roger经常到国内公干,但仍保持每天“相见”,“有时吃饭也会放‘他’(电脑)在这里。”母亲Grace笑道。

Joshua生长于典型的中产家庭。父亲是管理层,母亲是全职师奶,还有一个弟弟;厅上挂着“基督是我家之主”的牌匾,书柜放的都是宗教书,完全符合了所有中产家庭想像,拥抱的都是老掉牙的主流价值,例如爱,例如关怀。然而最刻板的摇篮,却出了个“异样少年”,“大家有不同岗位,爸爸关心基层,负责落区接触人,妈妈帮家长组织做辅导工作,而我就负责社会政策。”父亲在他小学,已带他探访穷困家庭,和他分享坚信的价值,告诉他为人需要有使命感。父母二人并非政治活跃分子,但自孩子决志踏上社运路,撑公投、反国教,一路走来,百分百支持;为宣传学民思潮游行,Grace更走上香港人网谈国民教育,开咪前狂读儿子写的新闻稿和声明打底。何以献身人网?“因为这是一个未得之地。”她认真地笑说。

何以让儿子“踩界”?

人们总是想,孩子,需要被保护,远离政治,与危险事物隔绝,努力读书升大学揾份好工过安定日子不要乱来。而这两人,何以让儿子“踩界”?“如果香港还有法治,还有言论自由,还是五十年不变的话,暂时仍然是安全的。香港经历过移民潮,人是会用脚投票的,正如现在国内的官二代、富二代都走了,个个有外国护照,人是会选择的。这个世界,海阔天空,你不知道哪个时候,会走到哪里。”她们给他的,并非预定的康庄大道,而是一个海洋,“其实,还有很多选择,这个政府留到人,人就在这里,否则就如八几、九几年的时候,通常走得到的都是有本事的人。留不留到这些人,就看政府怎样做了。”回归时,她有离开的本钱,然而最后选择留下。

“做人不是畏首畏尾的,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就去做。有些人担心他要付出代价,但我想,自己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是无愧。如果说危险,我们的宣教士去中东做宣道工作,都有危险。既然自己找到自己的路,觉得是好的、对的事,就做下去吧。将来,你不会猜得到的。”温婉坚定的话音,顿时令人明白,那少年面对社会毫不怯懦的勇气从何而来。

燃起政治热情

一切从书本开始

新星,并非一开始便光芒四射。初小时,他证实有大小肌弱、肢体协调、视觉追踪等问题;读写困难、记忆力弱,令他比不上同辈,“背一首《再别康桥》,人们温两小时,我温八小时,也只得五十几分。”然而他知道,不读书就不能读到好中学,欣然接受一星期十八小时的补习。靠着超班口才,泊岸成功,但成绩却未有改善。直至中二暑假燃起了政治热情,博览廿多本书,读马岳、练乙铮、陈云,“郝铁川讲民主,民建联的缘与份,我都有看,不同立场都要知?嘛。”父母同是爱书人,Grace主修中文副修政治,明白书的无价,“看书得到的东西是你自己的,你能带着它一辈子。一本书有一点可改变你的思想,就很好了。”自始以后,他的读写能力大有改进,成绩也赶至中上。

在学校,他口语A级,然而Grace说,他的口才不是最好,“最好是策划和组织能力,第二是交际能力。”这些都由教会生活培养,社运时派单张、搞活动、洗楼,竟跟他在教会做的分别不大,因此他得心应手。父母把他当做二三十岁,他小学时跟中学的人玩,中学时跟大学毕业的玩,中三就结交林辉王浩贤等社运人士;在学校,他的人缘极好,同学不觉得他遥不可及,“也不是扮中学生,我本来就是中学生,上堂会睡觉、钓鱼、吹吓水。”然而,教会中人批评他的政治取向,“反对是激发你再思考得好一点。”父亲说。批评声音刺激他写下《踏上社运路—个人经历与理念分享》,一石击起千重浪。

有啥不满足?

Joshua很庆幸能生于这个家。“我们不是用闹的方法,家教第一,是爱。我们20年没吵过一次架,有问题的时候,坐低饮啖茶,慢慢倾。”Grace说,我一脸的匪夷所思,“在我家是work的,是有的。”老套点说,他们真的是,活在一个爱的家庭里。孩子遇上难题,一句“畀心机你得?啦”,另加宵夜茶点靓奶茶,他已好满足,“还有啥要满足呢?iPad又有,单反又有,MacBook又有,物质上有什么不足呢?我觉得我现在有的物质真是很足够。”

iPad,是哄了父亲几个月才买的,每朝起床,开Safari搜查24小时内有关国民教育的最新消息,以作应对;google calendar长开,“啡色是社会运动,黄色是教会,红色是未做的,绿色是完成的,这招是阿爸教的。”日理万机,iPad竟成为搞社运的重要工具。一部单反相机,2500元,购买前做足详尽资料搜集,还向父亲做了个简报,解释为什么要买,将来怎用,“买回来当然要用尽它,否则买来做什么?”买了相机,少去一次旅行补数。

这种自律,无怪乎令双亲放心,对于这次爆红,“他的心理质素不错,承托得住的。”Grace说来泰然自若。即使成名后访问流水般袭来,他的小测分数依然高企;但他计划下星期暂停访问以备战大测。国家使命当前,个人学业也非小事,“我怎样也要捱过这一关,否则升不到大学。”一切都是有赖意志,同时有父母的积极而不干预,“有这样的空间,所以要用来回馈社会。”Joshua说。

视孩子为独立个体

互相尊重建立爱

“她们从来不会当我是细路般说话,父母似是我朋友。”十个有十个人都说把子女当做朋友,但最后还是以爱行凶,把自己的一套强加在儿女身上,甚至不自觉把孩子变作附属。然而在这家,父母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彼此互相尊重;穿越对亲子关系的一切建构和论述,余下的,就是爱,“这是一个很稳定的爱的环境,彼此为对方着想。因材施教,度身订做,因着他的性格,不会拔苗助长,迫他做我心目中的理想形象。”Joshua试过学钢琴,两个月后放弃,父母由得他,而他的同学人人都是8级琴。

“点解崇拜要举手?”

他小五时沉迷打机,父亲叫他去学写game,他独个儿搭车到黄金商场报学习班,最后写了一个食鬼游戏,食的是班主任的头,再拿回学校给班主任玩,可幸老师都疼他;他沉迷上网,父母就叫他试试写网站,他就写了个名叫“疾锋烈火.不平凡的人生”的blog,讲述得救见证,讨论神学问题,质疑“点解崇拜要举手?”对孩子,不以规罚,却是发挥。

然而底线何在?“做合法的事,有智慧地做。”Roger说。这个家庭高举的价值,都是“行公义,好怜悯”,然而同一句话,诠释可以南辕北辙。Roger说,他坚持人要有使命感,做真正快乐而有意义的事;在Joshua口中比父亲更“激”的Grace说:“我们是对生命认真的基督徒。圣经说,孩子是由父母托管一段时间而已,然后他就有他要走的路,我们真的是这样相信的。”激,也许因为认真相信,并且毫不畏惧地在世上实践出来。有这样的父母,才能有这样的儿子;身为宗教叛徒的笔者也不得不说句,感谢神。

文 Thecla

图 Thecla、资料图片

编辑 蔡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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