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独不群世伪知贤良
——流亡作家王若望访墨尔本剪影
董博辉 汉 思
月光下,鲜花中,掌声里,沉沉睡去;阳光下,忧患中,期待里,匆匆醒来。历时三个月,行程数万里,遍及四大洲,雪在头顶飘,地在脚下走,满鬓银发,一副铁骨,为民运奔走游说。
荧幕上的笑容,报纸上的大名,筵席上的演讲,除了这些令人羡慕的风光镜头之外,还有什么伴随作家的生活?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应民阵墨尔本支部,民联维省分部邀请,前来墨尔本访问,笔者有幸随同采访,亲眼目睹王若望先生披肝沥胆,蓬转萍飘的旅途生活。
十八日上午九点,我们依约来到王老的下榻处,轻轻敲门,悄悄进去,但见他早餐已毕,临窗而坐,手指上夹着已燃过半的香烟,神色怡然。那张饱经岁月风雨侵蚀的脸,在朝阳的映照下,格外引人注目,晶晶华发,向后倒梳,眼梢额际,满布条条沧桑世变的沟壑,显示出往昔不同寻常的经历。也许是自己痛苦的遭遇,也许是未来还得靠年青一代开创,到墨尔本后,接受演讲邀请的第一家单位,便是政府机构,他用亲身遭受的第一手资料,确凿无误的证据,简洁明了的语言,再次向澳洲官方说明,中共是一个专制机器。
在一个不大的会议室里,王老用带有上海口音的国语说:我非常感谢你们的热情接待,也很愿意向澳大利亚的朋友介绍我的看法。
首先我要谈的是关于中国共产党能维持多久的问题。
“六四”后,更多的人对共产党的灭亡,已经不抱怀疑态度,因为在中国共产党近半个世纪的统治中,是一部血泪斑斑的历史。一九八九年的“六四”,已是第二次或第三次对中共不满的爆发,在八六年底,北京、上海、天津有相同的学生运动,只是没有受到世界的注意。“六四”事件的发生,充分说明中共已严重脱离人民和人民对立,除了用坦克、机枪统治外,已别无他法。十四大后,是不是缓和这个情况,应该说没有,十四大除了引进市场经济外,其它政治改革一点都不敢触及,连“民主”两字提都不提,更不要说解决“六四”遗留下来的情结,比方承认个错吧,他(邓小平)是不肯的。相反,在十四大前,反而对赵紫阳定了两条罪名, 对赵紫阳手下的两员大将判了刑,关进了监狱,目的是想堵住十四大代表或许会提出来让赵紫阳复出的要求,邓小平害怕解决这个问题,估计他活着的时候是不会解决了,这是一个致命的危机,象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讲完以上这一点,我想说的是中国的人权状况。
我的离开,沈彤的释放,应该说是一种进步,但这种进步不是实质性的,我、戴晴、白桦被放出来,与中共表面繁荣,内里空虚,进退维谷,难以药救的经济有关,说穿了就是想得到西方的经济援助,我出来,是在美国国会讨论最优惠国待遇的时候,是一种姿态,等于买卖交换条件—样。
最具讽刺意义的是,十四大刚开完,就把一个香港女记者抓起来,把与之有关的新华社记者关进监狱,而在整个事件中,这两个被抓的人本身并没有错。另外,还可以举个例子,沈彤是放了,因为有国际吁论抗议,七十多位美国国会议员,三百名知名学者参与了抗议活动,但被沈彤所牵连的人都抓了起来,无人营救自然无人释放,现在还不知到底抓了多少,这两件最近发生的事件,是说明中共人权没有改变的最可靠信息。
我们不谈别的,就拿挂在墙上的图来说,全世界有一千七百万难民,分分类,除非洲以外,其它地区造成难民祸害的多是共产主义国家, 比如说东德人跑到西德去,大陆人跑到香港、台湾去,占你们澳洲相当数量的越南难民,也是共产党逼出来的,因为共产国家,对人权是不负责的,他们宁愿抛开温暖的家流浪国外,这些人中间,有些是艺术家,有些是体育明星,有些是学者,都是有相当地位的人材,但共产党,禁锢他们的思想,剥夺他们说话的权利,一个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说实话,那是难以忍受的事,所以,他们走投无路,跑到你们澳大利亚来了,不仅是澳洲,也到了加拿大、美国、英国等,但是我考察下来,对待难民最宽容的是加拿大,其次是美国跟法国,很遗憾,澳大利亚反而排在后面。另外一点,你们这里处理难民申请,好象并不很了解中国的情况,比方说认为一般会员,不知名人士回去不会遭受迫害,不予沘准,这种规定,我认为是欠妥的。第一,不久前,中国公安部宣布:欢迎海外人士回国,但必须脱离反动组织,单从这一点宣布里面,就不分头头和一般会员,是一视同仁,同样对待的,第二,把民阵、民联定性为反动组织,这种定性就为回去埋下迫害的伏笔,伏笔就是理由,第三,事情恰恰相反,稍为有点名气的人,反而不敢怎么样,怕国际舆论谴责,丢掉西方经援,最没有保障的就是那些小字辈,这些人失踪了,进监狱了,没人知道,我在坎培位外交部谈话时,一位官员说,我们放回去的人,据说有遭受迫害,但没办法证明这一事实,问我是不是真的会受迫害,我回答,回去受迫害是事实,虽然法律没有证据,但这并不能说事实不存在,你们要取得证据是很困难的,因为这里澳大利亚,那边是中国,两边情况不同。我现在报名, 愿意回到中国向世界证明我是被迫害的人,并带个记者或澳洲政府官员,中国共产党会允许我这样做吗?换一种方式,假如我告诉你可以去找某某人,谁、谁、谁来证明我的情况,你也不可能得到证实,在中共统治下,人们是不敢讲真话的,讲真话就会受迫害,诸位不会忘记,大陆的肖斌,只因向美国记者提供天安门大屠杀的真相,被判了十年徒刑。逭就是说真话的下场。
《华声日报》(上)1992年12月28日
新月如钩,微风扑怀,大街小卷,虹飞彩流,缤纷多姿的墨尔本夜晚,处处入诗入画,撩人心胸,面对如此良辰美景,王老却无暇顾及,从蒙纳殊大学归来仅两个小时,又走进了闹市中心的明珠酒楼,开始了此日第三场演讲。
联邦科学辽辽士黄有光教授、世界自由同盟澳洲分部主席BRUCE、前【世界经济导报】副总编朱杏清作陪,上百位热心民运的骨干,静候听讲,王老显得有点动情。
“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位耋耋老人,是从祖国来的,带着满怀的创伤,但看到你们这么热情的欢迎,我似乎忘掉了一生的不幸,所有的苦难也好象得到了补偿。”
王老介绍了海外民运的大致情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假如明年一月份当选民阵、民联大合并后的第一任主席,将把合并后的新组织取名为“中国民主大同盟”,“中国民主大同盟”的最低纲领是三条:一结束一党专政;二实行新闻自由;三平反“六四”,释放一切政治犯。前二条实际上是台湾经验,与蒋经国的开放党禁、开放报禁同出一源,没有什么两样,不管时间、空间相距怎样, 民主的实质内容还是相同的。
在谈到中国的前途时,王老分析指出:埋葬共产党的力量正在成长壮大,这种力量可分为四大类型。
第一类, 目前还处在地平线下面,没有露出头来,这反映出年青一代在政治上的成熟,这类地下组织,当然名称上不完全是民阵、民联,但非常活跃,也很普遍,有什么根据可以这么说呢?有。前不久,沈彤冒冒失失跑到国内, 与地下民运组织联系,不慎被公安人员盯梢盯上了,连带破坏了甘肃、宁夏、湖南三个省的地下组织。从另一个侧面来看这件事,就会发觉民运星火已遍布大陆,未来直接摧毁共产党政权的政治力量,正在蓬勃发展。
第二类,就是由华南沿海地区刚刚兴起的企业家,加上一百多万乡镇企业的厂长、经理。他们在企业运作中,处处受肘于共产党贪官污吏的刁难钳制,心里积怨渐满,蓄势待发,经济利益和社会地位,使他们成为法兰西革命时的第三等级。
第三类,也许是更重要的力量,这就是共产党内的开明派,改革派,现在正在成长中间,有人猜想是不是朱镕基,我不敢肯定,他本人也不愿意称自己是中国的戈尔巴乔夫, 但我相信,改革人物是有的,这样的人不要多,三个五个就够了。我们看东欧、苏联的社会主义崩溃瓦解,多半是党内的中央委员促成的,有的还是总书记,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挖坟墓的往往是共产党人自己。比方说,87年邓小平点名批判,开除党籍的三个人,我、方励之、刘宾雁都是老共产党员,所以,不要看共产党员现有六千万人,其实内部早巳千孔百疮。很多身在曹营心在汉,根本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共产党员了。一有风吹草动,瓦解起来,不会比苏联慢,可以想象,一旦八十八岁的邓小平去世的话,一定会引起一场变革的风暴。我们回头看一下,毛泽东死了,出了个“四人帮”倒台,周恩来死了,出了第一次天安门事件,已经下台了的胡耀邦死了,激起了第二次天安门事件,所以,重如泰山的邓小平一旦归天,也难逃这个引发政治危机的规律。
第四类,就是海外的民运力量,这是一群受过群众斗争洗礼的年青人,而文化素质比较高,又在西方国家学习体会了民主机制的运作方式,他们是未来政治民主化建设的骨干,所以,我有心也愿意参加这个活动,在明年一月份的民阵民联合并会上,我也报名参与竞主席,至于选得上选不上是另外一回事,但我说明我这一把老骨头,愿意与年青人捏在一起,为光明的未来,拿出最后的力量。
至于各个地方民运组织内部闹纠纷,搞内外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不要为此泄气,因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没有不同意见,那是不正常的, 搞民主不等于没有争吵,西方的国会议会,不也常常吵得面红耳赤吗。当然,我们大家能够从大局出发,摒弃门户之见,团结一致向前看,那就更好;力量就更大,对于解决身份问题等也更容易。正因为如此,我请求各位,求大同存小异,不再纠缠过去的谁是谁非问题,用我的口号来说,就是不念旧恶,从零开始。
晚餐中,王若望先生特别提到刘刚事件, 当场接受墨尔本支部的委托,担任起刘刚营救委员会名誉会长,并计划回美国后,直接向联合国难民总署汇报此事,再筹钱支援刘刚打官司。在场人士听到此处,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因为钱太重要了,大家心里明白,在西方,虽然法律对每个人来说是平等的,移民部在拒绝了作的申请后,会堂堂皇皇,非常体面地说,如果你对结论有异议,还可以用法律途径要求上诉。话是这么简单,可真正要走进庄严的法庭讨回公道, 那就象中国的一句话“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一个普通难民申请人,纵有三头六臂,若拿不出七万十万钱来,打官司又从何谈起。自从人世间的利害关系淹没了公道之后,只有金钱能让真理恢复庄严的威仪。支部主席孙继生,当场表示感谢王老。
晚餐至十一点才迟迟散去,又是掌声响起,签名留念,一声又一声的再见。明天的阳光依然夺目,明天的活动依旧频繁,笔者暗暗祝愿,让王老好好休息。
《华声日报》(下)1992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