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的苦恋

——羊子谈和王若望的婚姻与未来

 

   编者按:著名上海作家王若望和羊子的爱情,是苦难时代的传奇故事。他们是专制巨轮压下幸存的两条小鱼。二十多年风雨同舟、相濡以沬, 今天又投身民运,继续他们不屈的人生旅程。这篇访问质朴无华感人至深。

 

    「一月二十八日民阵民联将召开合并大会,王若望已决定参加竞选主席,选上后若遇上困难,希望香港前哨阵地给予帮助,我把王若望拜托给大家了。」

    这是羊子在香港各界欢迎王若望伉俪访港酒会上的讲话。

 

王着望的最佳伴侣

 

    如果说一位勇敢的男子后面一定有位贤德的女子,则羊子正是作为「中国知识分子良心」的王若望的最佳伴侣。

    羊子或许不是很温柔的女子,但她重情义,识大体,性情刚强,是王若望能义无反顾投身抗议运动的关键人物。

    王若望十二月初应香港文联邀请来港访问,羊子一直随侍在侧,本刊特地、采访这位与王若望苦恋整整十年并伴随王若望经历过风雨岁月的奇女子,听听她对自己的爱情、婚姻、丈夫的事业和信念怎么说。

   问:羊子,王老这次以七十五岁的高龄周游列国。奔走于民运,你作为妻子的有何感想?

   羊子:法国作家小仲马说,妻子在宴会上排第一,在家里却排末位;中国人倒过来,我在家裹排头位,宴会上则排末位。但我无所谓,有甚么可争的,都是虚荣心。

 

王若望一生受苦现得补偿

 

王若望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全世界受到各地华人热情接待,精神上得到缓冲和补偿,我作妻子的为他感到高兴。

   不过我比较辛苦,尤其是出了国,语言有障碍,要求生存。我在美国待了三个月觉得很辛苦,很难适应。王若望的活动多,要到处走,我心里放不得事,一想到明天要作甚么事,就睡不着觉,考虑到如何去人家的领事馆办签证,要用甚么语言表达,搜索枯肠,经常失眠,往往要到三四点才能睡得着。   

    王若望像孩子一样,不会操心,他倒下就睡,该吃就吃,到时你把他送到各个宴会厅,讲演场,他开口就讲。而且人越多,他的精神越爽,词锋也越犀利。我则甚么都要操心,不操心怎么到外国去。我有时觉得很疲倦,但想到能把他拥上世界舞台,我也就认了。唯天可表,我是不求甚么的   

  问:王老能全心投入民运,与你的支持应该是分不开的。

 

投身民运精神得到寄托

 

   羊子:我认为这是应该的,我与许多人的太太相比,没有她们聪明能干,但我理解我丈夫的选择,他投身民运,帮助其它不同政见者,精神才能得到某种解脱。

    他作为一个惯于积极思考,一辈子在这样政治体制下受迫害的人,他想扭转这样的局面,不想其它人重蹈他的苦难。他以这一事业为乐,而且确实从中得到乐趣。他若能从中得到精神的寄托,我们就不要阻止他, 应该支持他。

    问:从事民运的生活是否会给你当妻子的带来负担?   

    羊子:他现在选择这条路,生活不安定,今后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保障。现在我们没有工作,靠各方的捐助维生。今后我回美国还要工作,语言上的障碍还要克服,料理我们两人的生活,难度很大。怎么办?就如中国人所说「嫁鸡随鸡」、「患难与共」。我在「何日王若望归」的文章说过,「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我们两人是在滥泥中被轮子辗压通的两条小鱼, 没有压死,苟延残喘,互相以口水湿润对方,以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过日子,因此不指望甚么飞黄腾达。

 

自己的选择自己担当

 

    注定了这样过日子,我们就要高高兴兴生活下去,不要埋怨,这也不是别人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生活中有苦恼,但我选定了王若望,我就会跟他一辈子,与他风雨同舟。   

   问:你支持丈夫投身民运,是否仅因为理解他,你自已是否也信奉民主?

   羊子:我们有共同的信念,所以我支持他是发自内心的,很痛快。

   问:王老若选上主席后,你会不会当他的助手?

   羊子:我不会当他的秘书,因为这很麻烦,工作会很多,我怕没有时间,我自己要打工养家。现在海外民运形象不好,主要是用钱不当。王若望现受命于危难之际,要改善民运形象,就必须廉洁。我认为从事民运的人一定要在金钱上很清楚,使用不当会身败名裂。

 

主张王若望当选后不领工资

 

    我主观上想王若望当选主席后要领工资,经济问题我们自己想法。不能说他当主席,我当秘书,两个人都靠民运养活,因此我必须工作。除非今后民运情势好转,我们做出了成绩,王若望就可以拿工资,因为要生存嘛,别人也不会反感。

  问:王老的子女支不支援他?

   羊子:王若望有七个子女,最大的女儿已四十七岁,除一个女儿在香港外,其余都在上海。他的子女是在十分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的,都是谨小慎微的老实人,人很善良,但胆子小,怕他们爸爸参加民运会出事。   

    我这次在香港见到他女儿,劝他们作子女的要理解爸爸,说「你们爸爸奋斗比不奋斗更能感受到生活的充实和快乐。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作甚么不会牵连你们。既然他已走上这条路,就不要阻止他了。」

这种情形很奇怪。人家都是父母劝子女审慎作人,但他们却倒过来是子女劝父母要小心。

问:听说在上海时,你也参加过民运活动?

 

讲义气不想让朋友失望

 

羊子:自发主动的我不会做。但我讲义气,不想让朋友失望,就自己担当一些。去年春节刚过,海外民运组织派人到北京筹办民运刊物,想在大陆散发六四后中共镇压民运的讯息。他们在北京得不到支持,就来上海找我们帮忙。

我当时不忍拒绝他们,不愿让关心中国的朋友失望。王若望和我决定表示支持,在上海办。因为公安局一直盯着我们。不能直接出面,就介绍朋友与他们接触。有位姓顾的年轻人,非常支持王先生,又自称是八九学运的领袖,我们轻信了他,介绍给海外来人,后来发现他有贪污行为。

还有个姓施的人原是上海法学杂志的编辑,与王若望和镜报的徐四民都是老朋友, 也是世界经济导报张伟国的同学,他一直鼓吹改革开放,写了不少文章,六四后坐过牢,因此我们商量行动时,也把他叫了去。后来才知他—出狱时被公安局收买了。与公安局达成协议,负责密报王若望和张伟国的行动。这一下我们商量的事公安局全知道了。

 

公安局统一行动抓王若望夫妇

 

四月五日姓顾的突然被抓,四月七日他全部向公安局交待,四月十八日公安局统一行动把我和王若望都抓去问话,到第二天晚上才放回来。我们的两个行动。王若望的「公公计划」,即参加中国人权计划和我的「婆婆计划」,即办民运刊物的事,公安局都很清楚。他们威吓我,但我只承认自己干的,其它人的事我都不讲。

虽然上了姓施的当,但有良心的中国人更多,他们支持、理解我们,使我们感到很大欣慰,有信心继续推动民主事业,虽然个人作用很微小,但也觉虚度此生。

问:听说你对王若望是由仰慕而生爱,你能不能谈谈你和王老恋爱的经过?

 

苦恋十二年 

 

羊子:我是在「文革」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时认识王若望。我当时在湖南工作,回上海探亲,精神上很孤独。我妈妈是他小时的同学带了我到他家找他分析一下未来的形势。

与他谈过话后,觉得他这个人学识很渊博,谈吐不凡,因此受到他吸引。我当时也没有恋爱对象,也没有想到要谈恋爱。他妻子刚死两年,双方都是单身。那时我二十多岁,他已快五十岁,头发花白,但精神未衰,让人不觉有衰老感。我回湖南后,与他通信,后来日久生情。六八年七月我到上海探亲时,我们相约待他的问题解决就结婚,并打算到青岛蜜月。

到八月份时,我在湖南接到他女儿来信, 说他被捕了。这犹如晴天霹雳。我精神上非常痛苦,当时我白天还要装得高高兴兴去参加运动,晚上回到房间就哭。后来他从狱中来了封信,我一边看,一边哭。但也充满信心,以为他很快就可以获释。我等呀等,一个月两个月过去。没有音讯,心里很苦恼,过了一二个月心才平静下来,知道他不会很快回来。

这样一共拖了四年直到他放出来。前两年最痛苦,有生离死别之感,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恋爱,对我的打击很大。但到他出狱后我狂热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似乎再强烈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的侵蚀。

我是很忠于感情的,但我们恋爱时那种强烈的爱已过去,现在感情是平淡的,没有特别幸福的感觉,老夫老妻了嘛。

              《东方新闻报》1993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