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望:   我经得起民运的锻炼                              

杨漫克

 

王若望积极地投身中国民运,他一生见证过中国现代史上的许多风云变幻,如北洋军阀玩弄民主、中共延安整风的内斗、毛泽东耍阳谋整知识分子、文革大时代、八七年同中国的太上皇邓小平对着干而被开除出党,以及八九年民运再被整肃。

   他不像某些在大陆成名的人,十分注意自己的羽毛,无利可图、无官可当时决不介入民运,王若望一到海外,便全心投入,不计个人得失。王若望对中共的结局自有一套历史观,对于民运顽固性的内斗,也有他的独到见解。

 

   毛泽东、邓小平的毒在作祟

 

   问: 您感觉国内和国外搞民运是否别有一番滋味?有人说国内搞民运是短兵相接、背水一战,有胆魄就能成名,当然一不小心也就进去了。而海外搞民运则在同自己斗,大批判、抓特务,费了好大劲等于什么都没作,同时一不小心名誉就毁了。

   答:在国内搞民运时很紧张,只能个别联系、单线联系,介绍一些进步书报给青年人看,不能搞组织,不能形成团体。否则共产党的公安人员会一网打尽,他们不是吃干饭的。在海外搞民运完全不同了。也是在同中共对抗,但是你看不到他们,也不直接受到他们的威胁。由于没有现实的对立面,大家花在所谓组织工作上的精力太多,无效劳动让人真伤脑筋。

   相同的地方也有。无论国内还是海外,共产党对一代人的毒害太深,毛泽东思想和邓小平思想的毒害。青年人、中年人都受了毒害,有时不能自知。毛、邓两人对中国人人性的腐蚀很严重,是很难一下子根除的祸根。

   问:你说文革余毒不仅有毛泽东的,还有邓小的。同时在中国知识分子中,邓小平最恨的人就是你。你认为邓小平的余毒是什么?

   答:过去大家一提文革余毒,就只提毛泽东,很少有人提到邓小平的,好像他当时受过迫害,没有余毒,实则不然。

  邓小平的余毒有两个特点:第一个是他口是心非,说永不翻案,结果还是翻了。对魏京生事件也是口是心非,能利用时就表扬,不能利用时就打击。第二个是他搞权术政治,这一套青年人很喜欢学,很易中毒。

 

  不要再作毛、邓的子弟兵

 

   问:您一到海外,就不计个人得失地投入民运,结果华盛顿的联合大会内斗白热化,对您的热情是个打击。有人说,王若望的骨头共产党搞不垮,倒被民运给搞垮了。

  答:这次会开得的确让人失望,但是政治斗争我这—辈子见得多了,我王若望吃得消,也希望大家不要气馁。我这把骨头很硬,禁得起锻练

   问:八九民运之后,随着民运人士大量涌现,中共对付持不同政见者的策略也发生明显变化。即尽可能地将他们放逐海外,自生自灭,而不再像过去那样,害怕中国人在海外闹事,丢国家的面子。如八九学运领袖王丹刑满释放后,中共在努力促使他出国,而不愿让他留在北京,回北大继续读书。北京当局这种政策性改变的理由,不是他们这么快就开明了,而是从八九年至今,他们看清楚一个事实。中国异议人士到海外后,不但没有构成对北京政权的威胁,反而在内斗中自我否定,到头来自名声。

  答:我承认我在华盛顿联合代表大会上受到一次挫折,这不能说成我个人的失败,而是毛、邓之余毒毒害了青年。那些内斗的人,都是毛泽东的子弟兵,当然也有邓小平的子弟兵。

   我对此并不觉得奇怪。对于民运的内斗,想一下子消失是主观主义,我也不会对那些使手段的人,「以牙还牙」,我的武器是文明的,树立起良好的道德形象,让那些只知内斗的人自惭形秽。海外民运若没枪没炮,没钱没地,唯一可以依靠的是道德力量。我们离开道德优势,就很难成功了。

 

  不能像袁世凯那样玩弄民主

 

   问:有这样一种看法认为,截自文革结束共产党有所谓十一次路线斗争,建立政权之前就有七次,四九年后到文革结束有四次,邓小平时代不这么叫了,但事实上胡、赵和杨家的垮台也算三次。但是这么多内斗并没有把中共斗垮,特别是中共最艰苦延安时期搞整风,自相残杀,最后还是取得了政权。所以,某些民运人士认为,不要以为民运内斗就没有前途,相反有前途的势力人才聚集,才会出现能量集中而产生的内斗。而且民主政治的特征就是公开派系斗争,只有专制政党才鸦雀无声。

   答:的确如此。共产党当年也内斗,而且比民运斗得还凶,有行刑队,谁被斗败了连命都保不住。但是搞专制政党比搞民主政党更容易。共产党内斗的方式不一样,他的内部权威很严格,领导人有绝对的权威,因此它的内斗其实也就是整人。民运则没有家长意志。但是共产党已经到了快垮台的时候了,或者说非改不可的时候了。邓小平是中共党的最后的家长,他一死, 谁都没有权威了,到时候再开会非打得流鼻血不可。

海外民运此次内斗的公开化是一次收获,许多问题暴露出来,「老头子对民主程序接触得少」吗?这次我算补了一课。学到了不少东西。

   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不论美国、英、法,还是台湾,民主还是有规则的,这些规则是世界公认的。袁世凯时代也搞议会、宪法和民选大总统,却是在独裁之下玩弄民意。所以不是说照着人家西方的样子作作,就算民主了。而有意玩弄民主就更不对了。我的历史知识还是比青年人多一些,见得假民主也多一些。

 

  只知皮毛的「泛民主化」要改正

 

   问:但是共产党当年内斗,除了权力之外,似乎还有些理念上、原则上的分歧,共产党人早期打天下时,有一群相当执着的理想主义者,所以经过那么残酷的路线斗争和内战,仍然可以夺取天下。现在的民运人士似乎缺乏理想主义的东西,有些所谓「民运理论家」爱护自己的羽毛胜过世上的一切,别说理想和道德,连起码的天伦人伦都抛诸脑后而不顾。

   答:如果按照民主程序办事,这次会议上是有一些原则与理念之争,不尽是权力之争。可惜后者把前者给取代了,没有机会讨论正经的问题。如我提出的「加强大陆民运工作的决议草案」,平反六四,都被内斗封杀而不予讨论。三天的大会表决程序太多、太流于形式,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掉了。这么做事效率太差,是一种「泛民主化」倾向。

   我与一些人在原则上是有争议的,如我主张「六四平反」,主张与共产党争地盘,在大陆内部做秘密工作。反对我的人提出「争取本组织在国内参政的合法地位」,反对秘密工作,这是向共产党要官作。

  问:听说您同方励之、刘宾雁三人共同发起召开「人权与民运联席会议」的倡议,其方向何在?请介绍一下。

  答:我认为民运一定要把眼睛放在中国大陆,我们不会永远呆在美国。大会之后,感觉民运对中国和世界急剧变化认识不足,我们三个人商议、为了研究新形势下人权与民运所面临的任务,提升这个运动的道义素质和政治洞察力,遂倡议近期举行一个联席会议、协调运作、明确方向,倡导清明、公正、诚信、宽容之风。

   更重要的是,联席会议将讨论新形势下的国内工作方案, 在传单上,我们三个人写了一段建议。希望能够引起响应。

 

中共的三颗定时炸弹

 

问:八九年六四事件以来,一些民运领袖很喜欢给中共算命,掐算中共政权还能存在多久。他们的预言多偏向乐观轻浮,结果被事实证明是错误的。您来到海外倒从未为中共算命,今天不妨凭您的历史经验,谈谈中共的前途。

  答:关于中共政权寿命长短的问题,要作精确的分析,不能猜想。社会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更复杂,很难精确推算。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中共有定时炸弹。

  第一颗就是六四平反。如邓小平提出对六四的「三不」政策,即事件不平反、性质不改变、干部不使用。今后平反时会有震动,为此中共上层会有人复出,像邓小平自己七六年的做法一样,推倒江、李体制,那么结果就很可能是结束党专政。

  不要以为中国出不了戈尔巴乔夫、叶尔钦,根据我的观察,这样的人物在中共党内不止一个。他们没出现是因为时机没到。

   第二颗是三峡工程。中共建三峡电坝,好大喜功,财政上力不从心硬是要上马,造成四川、湖北两省农民大迁移,很可能起而反抗。我说「三峡上马是中共自杀」。为什么?这里有一段历史可鉴。回想本世纪初辛亥革命的导火线,便是由四川「护路运动」所引起。由湖北的新军发动兵变,波及全国。这次中共又在这两省建坝,很可能重演本世纪初的历史。

   第三颗炸弹是农民的不稳。随着经济改革的深入,中国的亿万农民正面临着转业的危机,情绪非常隐,江泽民、李鹏都跑到农村平息农民的不满。结果四川、湖北和陕西最近还是发生农民砸银行之类的暴动行动。但是农民不容易成为政治行动的带头人,但是一旦中国出现政治上的动荡,不满的农民便会随之而起。   

   问:九O年代以来,中共的经济改革搞得非常成功,经济成长率达到百分之十二,外贸成长为全球第十一大贸易国。为此中共似乎得分很多,威望也在提高,经改的成功,是否会使中共的政权更为稳固、更为长久?

  答:这个问题可以用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去解释。共产党经济上的成就也是他们政治上的失败。如发展市场经济等于宣告「四个坚持」垮掉了一半,党章上的奋斗也名存实亡了。共产党坚信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市场经济取代计划经济之后,社会主义制度就要变一变啦。还有封建余毒、政风腐败、官僚对经济发展的破坏性等,都要变。

   中国的经济繁荣而政治不民主的话,早晚会变成另一个苏联危及世界, 所以我们要力促中国的政治发展跟上经济的发展,使中国成为西方国家一体化的共同市场。

                  《中央日报》1993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