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望是民运人士一面镜子          彭涛

 

高尚人格和凛然正气

 

    一九九一年四月十五日,曾荣获美国全国报业协会「新闻自由奖」的前《世界经济导报》总编辑钦本立先生,在中共集权政冶的残酷迫害下,于上海病逝,享年七十一岁。这位「我国一位争取新闻自由的开路先锋」,这位为中共改革开放政策出谋划策竭尽心力的老报人,临死前也未能看到中国新闻的自由,甚至未能获得接受「新闻自由奖」的权利。哀哉!钦本立!哀哉!中国的国运!

    就在这万马齐瘖,风声鹤唳的惧日里,钦本立先生的老友,如今仍身陷审查的中国著名作家王若望先生,不顾中共专制政权的白色恐怖和高压 ,挺身为文,为一位朋友,为一位风骨嶙峋的中国脊梁,高歌了一曲世纪的哀歌——《悼钦本立》。王若望先生在这篇悼钦本立先生的文章中,不遗余力的痛陈了中共当局肆意追害政治异议人士的惨无人道,呕歌了一位为争取中国新闻自由,与强权政治进行了不屈不挠斗争的中国知识分子的铮铮铁骨。

    读罢王若望先生《悼钦本立》一文,除了声泪俱下外,余下的就是再次目睹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高尚人格和凛然正气。死者风骨犹存,生者亦是铁骨铮铮——王若望先生因参与「八九民运」被中共逮捕入狱,受到中共当局的残酷迫害。虽然,后来保释出狱,但仍属于候审期间,公安部门随时都可以再次将他拘禁。王若望先生不是不知道箇中的厉害,不是不了解他仍然没有说话和行动的权利。也不是不知道他的任何「乱说乱动」都会为自己招致严重的后果。王若望先生也曾经沈默过,也曾一度与外界断绝了接触。然而,在老友交含恨长辞,在中共当局一意孤行,继续奉行与人民为敌、与世界进步背道而驰的血腥政策时,这位被中共冠之以中国持不同政见者的「祖师爷」的老作家。再也不能平抑自己内心的悲愤,再也不能压制内心奔涌的「中国人的良知」。他要为友申怨,他要为民请命,他要为行将就木的中共政权唱一曲哀歌。他唱了,唱得如此亢奋铿锵,唱得如此气冲霄汉。他唱道:「呜呼—我为失去一位廉洁奉公,忧国忧民的好同志而痛呼!我为我党一误再误,犹未觉悟而同声一哭!

王若望先生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个「六月」的血,没有忘记作为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对民族和国家的责任与良知。在身陷囹圄的日子里,在中国民主事业处于低潮,中共专制政权镇压迫害民运人土变本加厉之时,王若望先生没有怯步,没有泯灭对民主自由追求的热诚。他的慷慨悲歌和靱斗志,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不畏强暴,至死追求民主自由的精神典范,是中国的希望所在,是中共集权政治的丧钟!

 

中国的有识之士

 

    纵观「六四」以来遭到中共残酷迫害的民运人士,风骨嶙峋者何止钦本立、王若望一、两位?被中共判处重刑的王军涛,陈子明,包遵信等人,在面对中共暴政的淫威时,哪一个又曾低下过自己「高贵的头颅」呢?除他们之外,那些众多的至今仍系狱或遭受各种政治迫害的民运人士和学生,何尝不是坚守自己的信念,誓死与中共专制政治不共戴天的呢?

    读罢王若望《悼钦本立》一文,想到那些铁骨铮铮的朋友们,我不禁要振臂一呼:壮哉,王若望!壮哉,中国的有识之士!

    然而,在振臂一呼之后,那高高举起的手臂却不能轻易的放下来。因为,正是钦本立、王若望,王军涛,陈子明,包遵信等人的嶙峋风骨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见了我们自己,使我们不能轻易的放过自己。面对他们,我们不禁要问: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呢?又是怎样去做的呢?我们这些「六四」后逃亡国外,或「六四」时在海外积极参与声援的流亡人士和学人,同样也给自己冠之以「民运人土」的桂冠。因为,我们的确是那场运动的组织者或参与者。然而,「六四」惨案已经过去两周年了,海外十几万大陆学人和流亡人士,到底还有多少人一如「六四」民运时一样,仍然保持着当时的热情与冲动呢?当「六四」惨案发生后,中共加紧对国内人民的镇压和对海外学人的控制与恫吓,一系列的个人利益受到冲击时,又有多少人敢于抛开自己的私利而与中共直面直言的呢?

    事实上的回答是:自「六四」以来:海外民运组织又难于发展,海外民运举步维艰。中原因除了诸多客观因素外,主要还在于海外中国人的群体状况如斯:有其共识,却少其利益的共同。所谓少其利益的共同,就是指民运的利益与个人的利益往往是相冲突的。而不少人在面对这两种利益的抉择时,往往选择了个人的利益

,而将民运的利益放在其次;将责任与良知屈从于个人的利害得失之下。「六四」后,我来到西方,接触了一些学人和流亡者。其中很多人给我的印象是:对民运的事,谨小慎微,躲躲闪闪,唯恐给自己带来麻烦。很令人失望。似乎中共暴政的阴影把他们压得不敢动弹。在海外大陆中国人中「六四」热消失的现象,也存在于民运组织内部。前不久:民主中国阵线德国分部的一个小刊物《自由魂》的主编周乔瑟先生在来信中说,这个刊物除本分部负贵人齐墨先生经常给他写一纸文稿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会员写一个字的文稿来「支持」刊物的编辑。尽管《自由魂》一再广招贤人,但仍然门可罗雀。每到月底,周乔瑟先生都得为缺乏稿件而陷于冥思苦之中。而且,《自由魂》的全班人马就只有周乔先生一人。《自由魂》这个刊物,是民阵德国分部专为打进中国大陆的一份宣传民主、介绍海内外民运信息的宣传品,其意义和作用是不容忽视的。我想,作为会员,对这样一份有实际价值的刊物,是应该

具有起码的热情与关心的。或许有人会说,留学生学习和工作很忙,无暇抽身。这不是理由。理由是,有没有保持「六四」时期的热情和关不关心民运。有热情者,关心者,是不会「抽不出」身来为自己的刊物写几个文字的。在海外的中国大陆人,再忙也不及王若望,王军涛等人生命的「忙」。王若望先生在身陷监视中尚敢挺身而出,为友人和中共当局唱一曲哀歌,而身居域外,饱享民主自由之利的学人和流亡者,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或不敢站出来为自己的理想做一点什么呢?当然,也有一些人没有丧失其热情和关心。不过,他们的关心是站在民运的外围,对海外民运品头论足,「指点江山」;这也不是,那也不行。就是不站出来为民运做点实事。

 

中国知识分子的一大弱点

 

    面对王若望先生的凛然正气和无畏精神,我也看到了自己身体内部深藏的怯懦与那个「小」。自「六四」后逃至海外以来,回想自己的所做所为,竟找不列为民运做了点什么实际的事。悲也!枉也!我在亡命泰王国时,一次与曼谷《世界日报》一位姓赵的社长晤谈,他听说我们是从大陆逃亡出来的民运人士之后,颇有微词。他直截了当的说:你们是一群胆小鬼。为什么要逃出来?无非是怕坐中共的牢。既然怕坐牢,当初你们还去搞什么民运?要知道,坐牢也是一种抗争。你们不是真正的抗争者。当时,我对他的这番话很有抵触。然而,时至今日,在边观海外民运现状和面对王若望,王军涛、陈子明等人的实际表现后,我开始觉得赵社长的这一席话亦不无道理。是的,我是怯懦的。为了争取中国人的民主自由的权利,我曾经做过一点事情;但是,当危难到来之际,我却像一个逃兵一样,丢下自己的勇气和信心,保命去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一大弱点就是,其抱负和理想都是建立在保全性命的基础上的;一旦生命受到威胁,一切信念和追求都可抛弃。

    可是,如今我们这些身居域外的中国人。既没有生命的威胁,也不存在为这个威胁而放弃自己信念和良知的问题。那么唯一使我们不敢或倾心的原因,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个人的利害得失了。

    哀哉!吾等偷生之辈!难道生命比信念和追求更重要么?难道现存的个人利益此生命更宝贵么?

    可幸的是,在数十万大陆中国人中,仍然有不少人没有丧失「六四」民运时的热情与冲动,仍然在不遗余力地为中国未来的民主自由事业奔走相告,殚精竭虑。北京政府在审判王军涛、陈子明等民运人士时,也有葛洵这样的人敢于挺身而出为友人王军涛受审一案作旁听。前不久,也有丁学良、何文其人为包遵信写一纸呼吁

「救救老包」的文字。「六四」的血终究不会白流,中国人中还是有侠肝义胆之士,还是有矢志不渝者。

 

中国人应该是有血性的

 

    面对他们,面对那些冥冥之中的冤魂和至今仍然遭到残酷迫害的朋友,我们实在是应该自省,应该将意识底层的良知与责任感焕发出来,忘却那些属于个人的蝇头微利,忘却那些苟且偷生的欲念,拿出一个中国人的志气来,勇敢面对这「惨淡」的人生和世界。不是说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活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活得像王若望、钦本立,王军涛之辈一样呢?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害怕的呢?中华民族应该是一个有理想,有坚强意志的民族。中国人应该是有血性的!

忘却是为了记住,永远的记住,记住那个血腥的六月,记住中国的苦难,记住我们末竟的民主自由大业。「六四」不是中国的一次感冒和发烧,不是我们的敲门砖。它是中国历史新纪元的开始,它是我们挑起民族自新与世界进步重责的开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子平原的这句长嗟,应是我们现实的映照。求索!求索!我们亦将上下而不懈地求索,求索一个民主自由的中国!

(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八日)               于西德

《百姓》半月刊  1991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