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望谈苏局对中国的影响 苏 子
笔者原打算采访王若望先生,请他谈谈对苏联保守派发动政变的看法,来去匆匆的戏剧性变化太出人意表,当见到王先生的时候,不得不换了主题,要他谈谈莫斯科流产政变对中国的影响、王先生知道了这一点,畅怀大笑,说:「我非常欢迎换这个题目,前一个题目是令人忧伤的,低沉的,而后一个题目却是令人振奋的,欣喜若狂的。」
我们的谈话就是在这样欢乐的气氛里开始了。
■ 王若望 口 笔者
口 莫斯科的流产政变对中国有影响吗?
■ 政变无论成功与流产,对我国直接或间接影响都太大了,不可低估。因为发生在莫斯科的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九日政变、与八九年五月北京宣布戒严令及六四发生血溅天安门,其性质上,规模上,甚至在方式上几乎是相同的,这种惊人的相似,则是由于中苏这两个难兄难弟发生的绝对对立的两派内部斗争,都是同一个社会制度,同一个历史框架,同一个大气侯下形成的,他们所信奉的意识形态更是一母所生。
正由于有如此深厚的共同点,两国的保守派阵营是息息相关,心心相印的,苏方保守派之得势与失势,会得到北京执政者一时喜一时悲的反应,这是很自然的「国际主义」的感情。作为改革派首领的戈巴卓夫(戈尔巴乔夫)访问北京时,当天安门广场的学生队伍怀着期待,高呼「戈巴卓夫、戈巴卓夫」……时,得到的反应却是:「我们〔苏联〕的学生也上街闹事。」他的立场如此暧昧,正是他在国内仍与保守的斯大林分子和稀泥,并加以提拔重用相一致的。他这么做,引起了如雪瓦尔纳兹(前苏联外长)、雅科夫列夫「戈巴卓夫的首席顾问」、耶尔辛(大陆人称叶利钦,俄罗斯总统)等人的愤怒。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九日政变证明:由于戈巴卓夫的立场含糊,吃了大苦头,同时也暴露了他对中国民主运动的淡漠,远不如西方国家给予中国民主力量的支持。在戈氏被打入地下三天内,中国人了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他忽视了顽固的保守派是不甘心老老实实退出历史舞台的。
莫斯科的反动政变的败亡,在我国受其冲击最大的恐怕是军队、武警、安全局系统里的将帅和军官、军校干部和政工干部等等,我戏称为:「赤都三日黑,胜读十年书。」莫斯科的三天,等于给上述手执武器的同胞讲授了如下的必修课:
一、依靠军事力量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绝不能解决国内的任何问题,如果武装人员对付人民,无疑于自杀,无疑于给共产党掘坟坑,加速其死亡;
二、进行回忆、对比,证明在北京动武,严重败坏了解放军的名声,使我们官兵在人民面前抬不起头来。苏联开赴俄罗斯议会的坦克兵团,所以不敢下令向人民开火,一部分原因也是有鉴于北京街头大流血所造成的国际反响极坏,使他们有所顾忌。在某种意义上说,北京天安门大流血,才使得莫斯科克宫前没有或较少流血,我特别强调国际反响这个极重要的因素,在世界快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代,还在高喊「不得干涉内政」或「中国特殊论」等等来抗拒弥漫于全世界的民主潮流,还借口「立国之本」来保其特权的天堂,只是秋蝉的哀鸣罢了。
三、我们解放军在今年救灾中表现了军民一家,救民于水火的勇气和牺牲精神,这一点濩得人民的爱戴,这是由于我们给人民做好事,如果要我们枪口对着自己的同咆,为少数保守派看家护院,镇压民主改革和摧残人权等,那就是做了坏事,把人民推人水深火热之中了,解放军只要再干这类事,哪怕只做一天两天,那么,立即会自毁了好容易回升的美好形象,我们应该学习俄罗斯议会外面的向耶尔辛倒戈的坦克兵那样,决不做保守派的走狗和牺牲品。
中国少了个戈巴卓夫
口 在你的批评里,是否认为戈巴卓夫的时代已经结束?
■ 不,戈氏的时代并未结束,至少在中国是如此,戈的改革的不彻底性,是由于他是新旧制度交替中的过渡人物,他既然是从勃烈日涅夫的旧堡垒中走出来的人物,他身上必然带有或多或少旧时代的烙印和局限性,戈氏的伟大功绩是在那样黑暗、停滞的法西斯式的政治环境中,他能力排众议,开拓了半个地球的扭转乾坤的一场大革命!正因为如此,在中共党内有一句口头语暗中流传:「中国有个戈巴卓夫就好了。」一场大革命的最大优点是和平演变,化干戈为玉帛,避免了流血。要知道,和平演变,不论是罗宋牌的,还是花旗牌,对历史,对人民都是好东西,而它的反义词就是流血政变,打、砸、抢、闹革命,中共最近大力反对和平演变,是不得人心的。因此说:戈氏的政治改革和平演变在中国还没开始,如果用简单化的概括性语言区别中苏两国的成与败,那就是:中国少了个戈巴卓夫,苏联多了个耶尔辛。
口 政变者寿命只三天下到,这个您估计到么?
■ 当我们刚从收音机里获悉戈巴卓夫「因病」下台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阴谋政变。但我们对苏联比对中国乐观,我们夫妇都预测苏联「八人帮」寿命不会长,我认为,顶多二、三年,妻同我打赌说:「咱们打睹,你太悲观了,我了解苏联,兔子尾巴长不了,八人政权顶多不超过一九九一年就会垮台。」其实心里是沉重的,不料第三晚一觉醒来,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输了,输得那么惨,太振奋人心了。真叫「失人心者失天下,得人心者得天下,耶尔辛了不起!」我妻子说,连袁世凯都不如,老袁还做了八十一天皇帝呢,八人帮只猖狂了六十一小时!
口 你能说说,北京当局对莫斯科流产政变会有甚么反应?
■ 这个我不敢乱讲,莫斯科六十一小时流产政变也许能使北京领导层中个别人会变得清醒一点,他们发现最后一棵摇摇欲坠的大树终于倒下,而且无可挽回地败亡了,今后中国将更为孤立,更没本钱给国内的共产党员鼓舞士气了,是不是改弦易辙,不必死咬住当年从苏联批发过来的老教条老制度不放。为了摆脱孤立的境地,而开辟一条与世界潮流同步的新路呢?这种可能还是有的,但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迹象。
保守派只剩一张王牌
口 中国民主改革运动的前景将是怎样的发展?
■ 在保守派的心目中,理想的境界是:只要共产党的小气候,不要社会主义分崩离析,共产党纷纷瓦解,民主政治人权昂扬,市场经济欣欣向荣的大气候。维持这种小气侯局面的,只剩下一张王牌,便是军队和中国的KGB。现在,莫斯科的流产政变宣告了这张王牌原来是纸老虎。它引起的全方位震动是难以估计的,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即这将大大鼓励人民的觉醒,促进人权自由和民主改革的进程,斯大林主义者敲响了苏共的丧钟,同时也必定动摇毛泽东主义的根基。用新闻封锁或控制舆论等等拙劣手法是扶不住该倒塌的专制大厦的,因为苏共和中共原是一棵藤上的两个苦瓜呀!
《明报》1991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