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民主斗士王若望在湾区预言

中国的两个变局

 

一是人民起来接管政权:一是共产党内部分裂,出现戈尔巴乔夫式的人物

 

被海外知识界称为“民族的良知”、“民主的斗士”的中国著名作家王若望先生携夫人羊子,日前从上海飞越太平洋上空,来到大洋彼岸的三藩市。王若望这次是应纽约哥伦比亚太学之邀,作为访问学者来访,第一站先到湾区歇脚。

    沐浴在加州和煦的阳光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王若望直有“恍若隔世”之感:他不必再担心说话被窃听,外出被跟踪、电话线被切断;更不必再担心某一天,警察会又突然闯入,带他去某个神秘的地方……王若望,这位被美国报章称为“中国异见者之祖父”的民主斗士,矢志以他晚年的余晖,继续为中国民主之熊熊火炬,添一分热,增一分光。

王若望坐在黄雨川豪华家居的客厅中,眼前是置有美人鱼喷水池的后花园,远处的山峦,绵延起伏:天空清澄,蔚蓝一片。客厅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女主人悉心的安排,使整个家居显出一种高雅的格调。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恬静。十六小时的旅程,就这样改变了一切?王若望的眼前,似是还浮现着上海的街道,上海的房屋,上海的人流……而争取来美的戏剧性过程,更深深地留在他的脑海中。

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邀请王若望,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分别是八八年和九O年,均被官方一口拒绝。今年六月,哥大又发邀请,王若望于十四日收到邀请信后,即去公安部门申请,对方以“不合格”又予拒绝。王若望气愤之下,突然想到走“后门”。原来,他家楼上住着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平时,王若望与他几乎不交往;这回,他却起用了这层“邻里”关系。不过,虽然是有求于人,王若望不但不低声下气,反而话带要挟:“不批准我去美国?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们是否还想制造哄动世界的新闻?”副部长尴尬地笑笑,叫他别着急。果然,这一招奏效了,副部长隔天便指示作家协会通知公安局;“一定要放行”,并强调这不仅仅是市委的意思,也是中央的意思。

    以后的发展便一切顺利。申请护照只用了十六天,七月十日清晨六时二十分,便由人专程送到府上:七月十五日去美国领事馆签证,不必排队,优先签发,当羊子表示表格上有些问题由于英文表达上的困难,希望拿回家去填写时,领事却执意说:“干吗要明天?今天就在这儿办完!”他于是介绍羊子去领事馆附近一家私人翻译社,几分钟之内便完事。离开领事馆前,副总领事还出来接见了王若望,对他去美国表示欢迎。旅行社的朋友于是上前说:“机票包在我身上!

    八月五日,王若望与羊子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去到虹桥机场。过海关时,王若望可没有受到在美国领事馆的同样的礼遇,他的行李被一件件打开检查,他带的一些手稿,被称为“违禁品”,扣置一边。“不让带手稿?我去美国是为了搞研究,扣了手稿我还去美国干什么?”王若望据理力争,恨不能有另一个宣传部长的“后门”可走。在一个关员拿着一分文稿去“请示”时,机智的羊子,若无其事地把余下的被扣文稿,统统装回箱子里,居然一无阻拦。

    审稿的人回来了,手稿“完璧归赵”——是啊,这么大个王若望都放出去了,扣下他的几篇稿子又有何用?“你们还想制造哄动世界的新闻吗?”不!不想!

    中国民航的班机徐徐滑向三藩市国际机场的跑道。出了海关,这里是另一片崭新的天地。中国民主教育基金会会长黄雨川一行,张开臂膀,迎来了这位满头白发,历尽艰辛的千呼万唤始过来,坚强的民主斗士。

    初来乍到,王若望夫妇颇有“刘姥姥进大观园”之感:怎么马路上看不到交通警?空气是这样清洁新鲜,根本用不着擦皮鞋!这里的办事效率真高,出海关时连找翻译带上帮助填表,只多花了半分钟!加油站的自动洗车装置,像小孩玩把戏,却在几分钟之间,把车洗得干干净净!这里的小菜场(超级市场),比上海的华侨商店(上海的特种供货商店)还要干净!噢,美国人太浪费了,塑料袋动辄一个,手纸巾动辄一张,看了让人肉疼!对了,这里兴“女士第一”,礼仪方面,我还要好好学

    听记者问起初来美国的观感,王若望眯缝着眼睛,数数叨叨地说了上面这一段。总的印象呢?“美国人真幸福,三藩市人真幸福!

    有关人士可千万别恼火:这个“乱说乱动”的老家伙,一离开自己的国家,就拼命鼓吹起资本主义的优越来。

    “我这个是‘横向比较’。我曾撰文呼吁中共要振作起来敢于横向比较,与香港、新加坡、台湾等中国人聚居的地区比,与世界先进发达国家比,比一比就会看出社会制度的优劣。”王若望坦然地说。

    王若望的传奇式身世是中国近代历史的一个侧面的缩影。今年七十四岁的王若望,一生中坐过三次牢。第一次坐的是国民党的牢,一九三四年,年仅十六岁的王若望,已是地下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因为参加罢工,被扣上“危害民国”的罪名,投入牢狱达四年之久。年轻的王若望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又加入了共产党,他去过延安,是个标标准准的“老革命”,手中的笔,曾为捍卫共产党政权立下汗马功劳,已故的胡耀邦曾称他为“近卫军战士”。

    第二次坐牢,是在“文革”期间。一九六八年,一项莫须有的“咒骂毛主席早死的现行反革命”罪,又使他从一九六八至一九七三年,在共产党的牢狱里渡过五度春秋。

第三次坐牢,是在“六·四”天安门事件之后。王若望因在学运期间去外滩发表支持学生的演讲,又写文章规劝当局不要镇压学生,九月八日,以“煽动反革命”罪又一次被投入监狱,直至次年十月二十九日。

    共产党人坐国民党的牢应在“情理”之中,坐共产党的牢,而且一坐两次,却是远在“情理”之外了。发生在王若望身上的事实,是对中共历史的一大讽刺,也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一大耻辱。奈何这位在胡耀邦下台后与方励之、刘宾雁同时被中共最高当局开除出党的老作家,丝毫无悔改之意,恐吓、威胁、坐牢,不仅没有动摇他的斗志,反而坚定了他斗争到底的决心。

    “六·四”的血没有白流,它使人民对共产党的失望达到了顶点。如果说以前有这个认识的人只是三个五个,现在则有了七个八个。”王若望用他那一口上海国语,一字一句咬字分明地向记者分析大陆政局演变的可能。王若望说,中国肯定会变,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引起许多党内斗争,与此同时,人民对一党专政的不满也越来越强烈,经济改革的同时,大家更要求民主。大陆演变的可能,一是人民起来,改造接管现政权:二是共产党内部分裂,出现戈尔巴乔夫式的人物;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有一点是肯定的,即腐败的专制政府不会维持长久,中国早晚会进入世界大家庭。王若望说,对邓小平的南巡讲话,他是持有限度拥护的态度,改革开放固然是好事,但邓讲话只字不提放弃共产党一党专政,不提“六·四”,而这恰恰是问题的关键,不正视这些,与老百姓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许多话邓小平说是说了,但没兑现,如“不赞成改革的人通通下台”,除了何东昌(原国家教委主任)一个,其余都在台上,有的还进了政治局:又如“来去自由,不究既往”,也没做到。王若望表示,中国人不会因坦克机枪的镇压从此万马齐喑,他们懂得如何巧妙地斗争,这些斗争现时还是“地下隐蔽形”,一旦时机成熟,便会公开出来成大气候。

    坐在一旁的香港《百姓》半月刊社长陆铿悄悄对记者说,他特别敬佩王若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度。陆铿与王若望是老朋友了,虽见面不多,但相知甚深。六·四前夕,陆铿曾去上海晤见王若望,当时的上海已是风声鹤唳,王若望此等人物更是早已被置于严密监控之下,但陆铿眼前的王若望,仍是一副“乐天”相,丝毫没有“意惶惶而心旌摇”的神色。而一旦飞出铁笼身处美国,王若望则依然故我,亦没有欢呼雀跃,乐而忘形的表现。陆铿前一天晚上刚从香港飞抵湾区,一听说王若望来了,一大早便驾车去黄雨川家中探望,老友相逢异地,感慨万千,兴奋之情自不待说。

    最兴奋的可能要数黄雨川了。这位中国民主教育基金会会长,早在八八年,就盼望着王若望的到来。当时,王若望荣获基金会颁发的一九八七年度中国民主杰出人物奖,黄雨川用航空挂号寄出正式通知,又寄上机票,邀请他前来领奖,但迟迟不得回音。后来才知道,王若望出国领奖的申请被官方所拒。黄雨川又多次打长途电话去上海王若望家,并多次写信联系,始终不得其果。这回黄雨川迎来了王若望,第一件事便是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向王授于这块搁置了五年之久的奖匾。

 

对海外民运,王若望有什么看法?

    “我刚来,不能冒冒然发表意见,不过我想我可以说,各个民运团体,不要搞山头主义,不要有个人的患得患失思想,要在统一的总目标下,像一个人一样真正团结起来,不要让西方人笑话我们,不要对不起我们的祖宗。”

    那么,你会参加海外民运吗?

    “我会先看看,而后量力而行。我来美主要是去哥伦比亚大学搞当代中国文学研究,同时准备把正在写的自传的第三卷完成。(前两卷已由香港明报出版社出版。这是我的基本任务。我想我会担任一个多角色的角色:初来美国,外出观光,我是个旅游者;在哥大搞研究,我是个学者;去民运团体,我可算是个有丰富民运经验的老前辈;而晚上回到家里写我的自传,我又会是一个作家。”

王若望年高志更高,他为自己的晚年安排了这么多的事去完成,他还想去台湾,著名作家柏杨已通过陆铿向王若望发出邀请,王若望当然是“正中下怀”。长期以来,他一直有去台湾看看的心愿,“看看深圳特区的变化吧!深圳为什么是日益香港化,而不是北京化?水向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不仅是物理学原理,也是政治学原理。两岸关系,不是看哪边大,哪边小,而是看哪边水平高。现在许多台商去大陆投资,加速大陆经济发展,量变将会引起质变,对大陆的进步有好处。

王若望将于二十三日去加拿大温哥华作为期一周的访问,那里的民运团体和华人社团都希望一睹这位无畏的民主斗士。本文发表之时,正是王若望即将启程前夕,谨以本文为他送行,并祝他旅途愉快!

             《正报》1992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