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望先生访谈录       谷丁

 

王若望先生,江苏常州人,今年已七十四岁高龄。他十四岁时即参加共青团,做过上海市作家协会的领导,却屡屡遭受牢狱之灾,最终成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代表人物,被开除出中国共产党。今年八月,他终于获准出国,来到旧金山和加拿大等地访问。九月初,他偕夫人羊子访问洛杉矶,受到各界人士的热烈欢迎。本报记者在此期间对王若望先生进行了采访,下面是根据录音整理的谈话内容,未经王先生过目,若有错漏,应由本报负责。

    谷丁(以下简称『谷』)

王若望先生,您来到海外后,各种报刊关于您的报导很多,我们今天想请您谈一些我们更感兴趣的问题。这些年,特别是这三年来中国大陆的变化非常大,在海外的留学生,流亡人士,由于出来时间长了,有些感觉已与国内的现实脱节,所以想听听您对目前国内形势的评价。

    王若望(以下简称『王』)

我是九O年从狱中出来的。关在里头时与世隔绝,所以出来后对社会比较敏感、新鲜。我谈谈六四前后的变化,上海人经历了六四后有什么动态。首先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公共汽车里乘客散布小道新闻成为流行,还有公开骂的,而且骂的声音生怕别人听不到。我听见以后很吃惊,怎么胆子这么大?过去是说悄悄话,没人敢这么公开。这是一个新的、相当普遍的现象。骂的内容主要是香烟涨价了,厂长刮我们皮等等,甚至在吵架时这么说:你干嘛骂我?我又不偷又不抢又不干共产党?把共产党和偷、抢排在一道,也没人干涉。第二,老百姓采取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共产党,和共产党『逗着玩儿』。以前在商品要涨价时,商店是要保密的,售货员都不能事先透漏出去。但现在保不住密了,消息一来就传出去,引起抢购。这说明共产党的纪律已没人执行了。

    我出狱后搞了个地下刊物,有七、八个人,后来被共产党发现了,把我们都抓进去了。我被连续审讯廿八个小时。办这个刊物的动机是因为新闻不自由,人民闷在那里,容易受欺骗。大部分是转载香港报刊和美国之音的消息,我自己写文章。现在人民中是否有组织,不好说,一般不搞组织,但搞串联,像连环套似的,数字谁也说不清。这种组织形式共产党最害怕。主要是在学生和青年工人中最多。中国人民并没有顺从、一片沉默,不是,他们尽量不外露。民运的基础就在这里。其次,不要把警察或武警看成铁板一块,里面相当多的人是同情我们的。我住的那个监狱,关押了很多六四期间的『要犯』,都是清一色的政治犯,所以挑选看守是很严格的,查三代。但其中一个看守就为我服务,帮我与我太太联系、通信。后来由于我的不小心被上面发现了,用手铐把他走,了七天,开除了。我出狱后帮他找职业,我来美国之前他已经考了驾驶执照,找工作就好办了。

    谷:您认为经济改革的形势如何?

    王:从两方面看。表面上,邓小平讲话后,外资增加不少,小商小贩也多起来了。兴旺之中埋伏着危机,一是执政的人对邓不服贴,嘴上拥护,实际在设置障碍,人家来投资,做具体工作的人故意刁难,这不行那不行,把人家打发回去,并不像外面报纸上说的那样都很顺利的。当然比以前好一些。二是从中得利的是什么人?高干子弟、军队中有特权的,他们从中捞一票,发得快。股票热是因为民间的存款相当大,买股票比银行利息高,实际上在中国买股票等于买彩票,并不符合股票的本来意义。说起来你都要好笑,国营单位厂长、经理也可以买股票,股票是属于私有制的,忽然来个公有制的股票,怎么处理呢?处理起来就要闹笑话,假使有利了,自己装袋袋、账也查不出;亏本了,活该,公款嘛,一笔勾销,也不算是差错。所以在股市上活跃的,常常是公家人拿公款去买股票。国营厂资金流通不活络,仓库里东西太多,因此也想从股票中找到出路,活动活动,这样才会公有制的股票。他们买就大了,一买就是几千股。有他们参加,股票市场的性质就变了,成为『有中国特色』的股票市场。

    从表面上看,市场是活跃了,但由于党天下没解决,保守派还可能反扑,十四大还没开,谁占优势还不晓得。

    谷:越来越多的人卷入经济活动,将来还会不会爆发像八九年那样的运动?   

   王:估计不会。但因某一事件,在某一个地方忽然爆发什么事件,是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的。像深圳股市热,百万人拥挤在那里,发生骚乱。为什么乱呢?警察开后门买股票,这也是只有中国才有的事。假如人民被激怒,会发生大的事件。

谷:根据这种形势,您认为将来最有可能的变化是怎么样的?

    王:发展一段时期后有两种可能:一是停顿了,二是又要来个治理整顿,收缩。但如果整顿、收缩,原来得利的人就要不满意,加入到新的对共产党抗衡的力量里去。共产党自己在制造自己的敌人,这些敌人恰恰是在发展经济中出现的,这些人在上,中、下三等都有。在这种经济变动中受损失最大的是小老百姓,有特权的,公家买股票的不受影响,他们照样赚进。

    谷:您对海外民运有何观感?

    王:有一种讲法认为海外民运处于民运低潮,提不起劲儿来。经过我在海外跑跑、谈谈——我到加拿大也去了三个城市,又到你们这里来,我发现民运不能说低潮,而是更扎实了。有一些乱起哄、开头凑热闹的人,在这二年中冷下来,这是必然的,淘汰一些人是很自然的,还保持那样的势头是主观主义的。正因如此,我把它看成是一个转折点,民运并没有低落,而是向纵深发展。什么叫纵深发展?原来是大陆来的学生和流亡的知识分子为骨干,现在扩大到华侨社会。二是向各行各业发展,不只学校,像医生、律师、教职员、同乡会等等。我感到还没有向宗教界发展。在海外宗教界有很大的势力,拥有更多的群众。国内把天主教、基督教的神父和信徒关进监狱的也不少,但我们在海外支持和为他们呼吁的不多。这与我们在国内受共产党教育的影响有关,认为信仰宗教是落后的,唯心论的。他们有很大力量,而且他们是在一般人中最重视『功业』的一群,他们爱国也不下于别的人。所以我建议今后要打掉毛泽东的教条主义思想,把宗教问题重视起来。你知道吗?波兰团结工会取得最后胜利,是得到教会很大帮助的。菲律宾的马科斯下台,教会的主教表态起了很大作用。我们在这些方面,还需要做一些工作,决不要轻视他们。

    谷:您今后打不打算参加哪一个民运组织?

    王:目前还没这个想法。现在正在了解嘛。只好说我关心,多看看。他们刚出国不久也经历了一些事,有很天真烂漫的表现,这是很难免的,现在比较成熟了。

    谷:有一种说法,有很多人想推您做民阵、民联联合后的领袖……

    王:有这个动向,向我表达的人也有一些,但我现在还没考虑好。我主要顾虑到我的能力。大家都希望我来,这是很光荣的,我也没有理由推托,因为我几十年来应该说是属于人民的,以人民的意志为意志。但我现在考虑的是要量力而行。第二我反对共产党的老人党,我自己也来个『老人』()……年轻人有的是,干嘛我来插一脚?这就是我的想法。现在不能说我不干,还在考虑。我知道这是对我了不起的信任。如果真干那就要干出点名堂来,不能还是老样子,那是不行的。因此量力而为,这一步对我来说还是不容易跨的。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

   谷:听说以前王炳章想把您偷渡出来,来领导中国民联,有这回事吗?

   王:有这个意思,而且已经谈好了。买火车票的时候发生差错,没有去成。现在看来像今天这样堂堂皇皇出来反而好。

 谷:您今天活动了一天很累,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谢谢。

              《新闻自由导报》199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