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呼始出来 

                                                             羊子

   编按:王若望受困上海期间,《百姓》发表了近十篇有关他的报道,其中三篇为其夫人羊子(冯素英)所作。现在,王氏伉俪到了自由世界,羊子再度为《百姓》欣然命笔。

    一九八七年春,旧金山方面邀请王若望先生出席海峡两岸文化研讨会,被挡驾;一九八八年春,旧金山民主教育基金会通知王先生来领取杰出民主人士奖,被挡驾;一九八八年十二月至今天,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所,三次邀请王先生来美作学术访问,期间,经历一场全球共讨之的八九“六·四”。近来,这位中共的“眼中钉”,奇迹般地被放行了。

             上海两报大批判

    一九八九年十月二十日,王先生入狱一个多月,上海的《解放日报》、《文滙报》紧锣密鼓,双箭齐发,发表两篇大批判文章,配合围攻王若望,尤其结束语,气势汹汹。明眼人悄悄预测:判王若望刑期至少十年以上。我表面不露声色,内心却忐忑不安。我的工作单位也积极株连,不聘我高级职称,不加我工薪,我已顾不上。当时的心态是,即使文化大革命重演,我至少能以家属身份每月去看守所送物品、食品了,想到此,我甚至感到幸福。同时,周围伙伴时而逗我开心,我没有孤立感。唯一耽忧的,我夫此番坐牢,非廿一年前坐牢了:他老了,还能挺住吗?为此,我常失眠。因而自叹:唉,羊于啊,羊子,你不是在烦闷、离愁中日子,便是在惶恐、不安中遭熬煎。

    平素也听同事们谈起,这个年头哪,上班无精打彩,年轻人则攻读英语、日语,尽量争取出国深造。我自认被打入另册,苦笑着开玩笑:“全上海的人都出国了,留下王若望当监狱长,我当市长。”有同事说:“不要悲观嘛”这个年头啊,还不晓得谁胜谁呢?一面对这种开导,我报以感激的目光。春去秋来,得力港台和国际舆论的帮助,王入狱一年两月,终在一九九O年初冬的一天下午,由作者担保,把王先生领回家“取保候审” 。不久,收到了美国哥大东亚研究所第二次邀请书,美驻沪总领馆副总领事也同中国作家协会上分会联系:能否让王先生赴美访问?回答是:“取保候审期间,不予考虑。”

屡遭传唤受警告

    一九九一年,由想搞点民主刊物和人权研究,屡遭公安局传唤,从年初到年底,几乎未间歇过。在公安局看来,我们规矩,他们再三警告我俩,不得擅自同境外海外新闻人员来往,甚至轻率地拆去我们的电话,可是,我们实在“不安份”,自然忙应付传唤,也就没心思去考虑出国访问之事了,“取保候审”帽子久戴头上也不觉沉重了。外面记者深谙大陆规矩,遇到国际大事,总爱悄悄听听王先生的评论,例如,“八·一九”苏联政变的发生和失败,《明报》就发表过采访记。自然,公安局没有放过他,可以说,王先生已是被传唤的“老油条”了:也可以说上海公安人员身上的良知未

             时来运转装电话

    自美国国务卿贝克访华,似乎我们家时来运转,贝克先生刚离去一周,即通知我们装电话。一九九二年以来,听说北京方面同意那些没有刑事记录的异议分子均可出国,戴晴出国了。来,听说刘青、韩东方也可申请护照了。我想,下一次可能轮到王若望出国了,心里有了这种预感。三月间,我安心装饰房间,制作新书柜,心想即使不让出国,至少不必再为传唤而困扰,大概可以从此安度,王若望也从此可悠然写作了。工程刚完成一个月,公安局果然通知王先生前去第一看守所,此时,王步履轻松地去到那几年来一直不愿去、又不得不去的地方,公安人员宣布:“你的案子,已经查明。决定撤销你的‘取保候审’,不过,不要忘了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翌日,作恊上海分会副主席赵长天带了一名经办人上门宣告:“接公安局通知,从今起,你可以申请出国了。你是作为因私出国,由公安局办理手续。”

办理出国遭刁难

    我的预感应验了,但仅持有谨慎的乐观。这几年来的风风雨雨,反,好事多磨,意识到中央批准了的事,基层不一定爽气执行。当哥伦比亚大学第三份邀请书寄来,一切手续完备了,去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申请护照时,果然,经办人横生枝节,把我挡了回来。(他们那种居高临下、傲慢、挑刺、不平等态度,令多少申请人疲奔命?真是护照到手半条命,很多人痛心地说:“谁不爱祖国?硬逼得我们不想回归嘛”)直到请示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孙刚先生,才获圆满解决。在进机场海关检查时,又遇到重重阻力,又经过据理力争,他们还是扣下了我的繁体汉字软盘,临起飞前几分钟才放行。

    起飞时,眼望偌大“上海”站二字,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啊,上海;啊,祖国,进出本寻常,何故这般苦!

三十八人来送行

    唯一使我安慰的是,给若望装饰的新书房,如今变成我父母的安乐居。我的父母是开明的,尽管母亲泪汪汪,但她深知女儿此去是呼吸自由空气,再也不必无休止地被传去通宵熬夜了。我让上海的小妹迁入我住址,以便侍奉父母。我们动身那天,亲朋好友,海外、境外记者,共三十八人,八辆轿车和面包车,浩浩荡荡,直奔机场,为我们送行,唯有此时,我心里暖洋洋。但当飞机凌空,我的心复又苦涩,上海——旧金山,航程十二小时,飞行一次为啥难上青天?

身在美国想祖国

    下机伊始,但见那市区马路,高速公路纵横如织,秩序井然,从南到北,高速行车,从容不迫;美国虽然经济萧条,却挡不住雄厚国力和稳固的基础。迎接的友人,虽素昧平生,却个个赛亲人,最令我注意的,即八月八日去市政厅广场出席自发性示威集会:人们高举Stop Serbian Aggression on Bosnial  (制止塞尔维亚侵略波斯尼亚!)周围竞看不见一位警察。啊!美国的天空蓝色透明,晴空万里;美国的地面,繁花似锦,绿草成茵。美国是可爱的,而祖国是可恋的。当我站在金门桥口海滩西望,那一万公里外不就是生我养我的祖国吗?那里有我的患难亲友和可爱的波斯猫!

    Aug.17.1992   加州NOVATO

《百姓》9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