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王若望先生印象

陈破空

 

1996年11月27日,到达美国的第二天,距下飞机不到十二小时,我参加了由陈军和辛苦等同仁组织的“百日囚车活动”。由陈军发起的这一活动,意义是为了声援国内依然被囚禁的中国反对派战友。就是这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王若望先生,及其夫人羊子。

寒风刺骨。记得在前往中领馆的路上,我已经初次领略了纽约冬日冷风狂吹的景象。许多时候,我和辛苦不得不背向风力,倒退着行进。位于42街与12大道交界的中领馆,也紧邻哈德逊河畔。寒风在宽阔的河面上聚集了更大的力量,狂猛地灌入42街,抽打着街道两旁的建筑与树木,也抽打着那辆装饰成囚车模样的破旧小

车。车尾松脱的牌照敲打着车身,一次又一次地跌落在街面。

忽然听见辛苦说:王若望来了。于是,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老者,由一位健硕的中年女士相挽着,裹着寒风,跨过街道,朝我们走来。这便是王若望夫妇。

简朴的服饰,从容的神情。言谈间,我了解到,流亡海外的生活,对年近八十高龄的王老来说,艰辛而贫寒。然而,于信念,却弥韧弥坚。

这,可以从他对北京政权斩钉截铁的批评声中强烈地感受到。除了信念,情不自禁地,他也流露出怀念:希望有生之年,能够重返故国。

时而沉默,时而随意地说上两句,言谈举止尽显普通和平淡。当1986年我们在上海掀起大学潮的时候,王若望被当局视为那次学潮的精神领袖之一,事后,与方励之刘宾雁二位先生一道,同遭整肃。此刻,对我来说,怎么也难想象,站立在面前的这位小型长者,便是大名鼎鼎的王若望。与方励之、刘宾雁并列为三大“巨头”的王若望。被邓小平冠以“资产阶级自由化老祖宗”的王若望!

   之后,年年“六四”,都能在中领馆前,见到参加纪念活动的王若望。静静地立着,或默默地坐地,偶尔也有简短的演讲,那一定是慷慨激越之音,悼念英灵,鞭笞独裁,自有他独特的表达方式。每当高亢的声音从那瘦小而高龄的身躯里发出来,都格外地振聋发聩。

最后一次见到王若望先生,是2001年12月16日,在Elmhurst医院。晚期肺癌正吞食着王老的生命。八十三岁,瘦小的老人愈加瘦小了。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无不心情难过。与探望者相反,王老乐观而幽默,褪尽血色的脸上始终写满笑意,甚至跟每一个人开玩笑。我掏出一点钱,算是微薄的捐助。当羊子告诉王老时,王老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居然用力喊了一句:“破空,你破费了!”全场大笑。

  三天后,王老辞世。因为不愿低下高贵的头颅,未能落叶归根,报恨客死他乡

  十天后,各界人士为王若望先生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流亡海外的中国反对派人士,空前难得地齐聚一堂,共同追思他们推崇的前辈。王老安详地卧在松柏丛中,让人觉得他只是熟睡了。在他的遗体两侧,悬挂着一幅用遒劲大字书写的对联:

  

“风骨动天地,铁胆惊鬼神。”

 

  这十个大字,不是我书写的,却是我思考和提议的,幸为众同仁所采纳。这十个字,字字出自我心海深处。我觉得,唯有这十个字,堪以概括王老的一生,及其不朽的精神。

谨以此文纪念王若望先生逝世两周年。

 

【原载:《黄花岗》200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