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王若望先生的一件小事

 

                                                      ——王亞法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在少兒社工作時,王若望先生常來我們社裡找人聊天。那時他關係掛靠《上海文學》,不常去坐班,在家寫東西,有空餘時間。

我們少兒出版社在延安西路定西路附近,他住在新華路,两地不远,所以走動也勤。

         他一般會去《少年文藝》編輯室坐一會,然後到樓上的文藝室,找金瑞華和姜斌,有時候也會到我們的編輯室,和項宏揚聊上一陣。

         他和項宏揚同是右派,在幹校一起勞動過。項宏揚當右派,吃過苦,說話小心翼翼,不像王若望那樣大膽敢言,王若望卻依然故我,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一次我聽他倆對話,極有意思:

項:你真敢說話,當初你在幹校對着許多人的面説,農民到地主小姐的牙床上去滾一滾,農民也有當地主的念頭,你說這話時,還做了一個轉身的動作……

王:是麽,拿破崙説過,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項宏揚笑了説,批判會上你也是這麽反駁的,死不改悔……

王:那是真話,工人想當老闆,農民想當地主,士兵想當將軍,人往高處走嘛……

大家笑了。

那時我年紀輕,進出版界圈子不久,只是聽他們講些上海文化界的舊聞,有時也會向王若望先生提些他近期發表在《收穫》上的小說,《飢餓三部曲》的有關問題。

我總覺得王若望先生的臉上有一種歷史的凝重感。他個頭不高,說話時有很重的常州口音,煙癮也厲害,香煙一支接一支,以致我現在回憶起他,總感覺他的影子在朦朧的煙霧中。

那時,我在陝西未來出版社有一部長篇小說。我去西安修改稿子時,編輯部主任(這幾年老是忘記人的名字卻清晰記住他的形像,記憶中他個子不高,有點胖,穿一件很久未洗的藍色中山裝,每當他用陝西話說到字時,咬音很重,有點發笑)告訴我,説王若望同志有篇雜文集子在我們這裡,但其中幾篇送審領導通不過,我和老王聯繫了幾次,希望他撤下不用。他堅決不同意,我說我幫他刪掉幾句,退後一步求其次,他還是不同意,搞得我很棘手,你回去跟老王打個招呼,說實在不行,撤下一篇也行,好讓我跟領導交待。

回到上海,那天在《少年文藝》辦公室碰到王若望先生,我把未來出版社的意思告訴他。

他掐滅手中的煙頭,突然站起來,大聲説:小王,你去告訴他們,一篇不撤,一字不改,否則把稿子退回來!

我把王若望先生的意見即時轉告了未來出版社,以後他的那本雜文集究竟命運如何,我未打聽,按照王先生的脾氣,估是夭折了……

值此紀念王若王先生誕生一百周年之際,我以虔誠之意。對王若望先生和他寧可玉碎,不能瓦全的人格精神,深深三鞠躬!

 

二〇一八年一月二十七日於悉尼食薇齋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