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中国人权

—— 纪念先夫91冥寿

 

羊子

 

 

王若望一辈子维权,一辈子跟独裁和监狱打交道,16岁因参加罢工被国民党逮捕,72岁因支持学运被共产党投入大牢。他大概是文明史上最小和最老的政治犯了,不幸成全了国共两党创造的反人权纪录。

 

王若望只念过一年师范,15岁即进上海新亚药厂学徒。在厂里,他办壁报讥讽政府,那时侯政府是可以讥讽的。童工王若望的一篇《豁拳闲话》居然见诸媒体,厂里的会计是地下党员,共产党看上了这小徒工,派他参与组织英美烟厂罢工。这是王若望第一次维权,为此以“危害民国罪”被判刑10年,关进江苏第二监狱。

 

16岁的王若望在狱中用江南话拉丁化新文字写下《沉痛的呼声》,化名Luji向外界详细报告狱中200多名政治犯所受的非人待遇、恶劣的饮食与居住条件、谩骂虐待与私刑拷打。“没有一个时候,听到打声和叫声。一般的打法,大概是几个人把你压倒在地上,脚踹着头,嘴贴着水门汀上,不准你叫喊。接着就是拳头声,踢脚声,棍棒声,以及被打人悲惨的呼唤声。这种悲惨的声音传到耳鼓来,真好像剪刀在身上割一样地痛啊!去年八月二十日,我们这里因为要求改良饭菜和使用笔墨,四十几个人被拖到第二科办公室门口,悬空吊打,竟有一天一夜,当时大都昏过去几次!接着每个人还加两副甚至三副十几斤重的大镣。个个都被打成残废啦!有两个受伤过重,已经在去年冬天死去啦!双十节,我们的赏肉被揩油了去,大家口头报告,要求发给赏肉,又被拖去二十几个,用绳捆绑起来。悬空吊打,又有一天之久!后来个个都昏过去了,才放下来。每个人也加了一副或者两副大镣,现在通通成了残废!”文章传出,被译成汉字,刊登在1936年清明节出版的《生活知识》半月刊上。世人由此听到了狱中政治犯们的呐喊:“我们没有犯罪,我们是人,我们要活!我们要以最大的决心,用我们所有的血和肉去争取我们生活改善;我们要求改良饭菜,并改用木桶盛饭,及发给饭碗吃饭;要求取缔一切打骂;要求公开使用纸,笔,墨;要求每天运动一小时;要求改善一切待遇和设备!”

 

为了实现要求,政治犯们集体绝食,王若望写了一篇《二监全体囚犯为绝食请求各界援救泣书》,控诉新任典狱长和第二科长变本加厉,克扣犯人饮食和病囚医药,强制劳动、酷刑至残;揭露23岁的犯人李大洪被狱卒毒打致死,尸体上拖着20多斤的脚镣;要求改善饮食与医疗条件、取缔私刑酷打,要求法律保障,宣布“我们已下了最大的决心,要斗争到底,我们并没有犯罪,我们是人,是有血性的年青人,是抗日反帝的最前线战士;我们要活,我们要用血肉来争取我们的生存!在这最后的关头,如果我们能够得到社会人士的同情和援救,我们或者还能够活下去,将来能够回到前线上去作战,不然的话,那我们只有死!死!死!”这篇维权宣言发表在1936820日出版的《生活知识》上。

 

王若望坐了4年牢,在国人释放政治犯、一致抗日的呼声中获释。他晚年回忆这段铁窗生涯,感慨共产党的监狱还不如国民党的监狱。在漕河第二模范监狱里他读了大量的书,写下《狱中之歌》,《十二•六》,《牢狱中的呼声》等诗歌,买通狱卒寄出,刊登在《北调》、《生活知识》、《读者生活》等杂志上,其中《义勇军歌》风行全国。在共产党的监狱里,他只能读毛泽东的书,不读也不行,写作更是不能想像的。

 

王若望被共产党整了一辈子,两次被清除出党,两次被投入大牢,一次又一次戴上失去公民权的政治帽子。

 

40年代在延安,他和陈企霞办《轻骑队》周刊,因为揭露、讽刺中共领导,《轻骑队》只维持了一年就被取缔。接着是血腥的延安整风,王实味被杀头,丁玲被洗脑,王若望被发配山东,从此成了“山东王实味”。

 

1951年, 王若望带头冲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禁忌,在上海文联主办的《文艺新地》月刊上发表小说《抢救棉田》。作品受到文艺界一致好评,但很快被禁。1953年,王若望与巴金率文艺界慰问团赴朝,回国后,王若望作了几次战地见闻的报告,披露美国武器优越,中朝军队牺牲浩大的真实情况,由此获罪,受到内部批判,罪名是泄密和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也是后来御赐“资产阶级自由化老祖宗”的来历。风声鹤唳的1957年,王若望发表了《步步设防》、 《一板之隔》、《释落后份子》等一系列杂文,援引《宪法》为鸣放的知识分子的基本人权辩护。他质问党报:“搞文艺工作的不管社会主义建设,当然不对,但也不能说宪法不允许吧。请查宪法上哪一条有这种规定呢?”“试问:我们有什么人在争鸣中违犯了宪法呢?我敢说:没有。”王若望被打成右派,开除党籍,罚监督劳动。摘帽后,王若望反思两年,于1962年在《上海文学》发表小说《一口大锅的故事》,抨击中共瞎指挥恶果,被柯庆施点名批判,横加迫害,导致家破人亡。从此王若望的维权意识有了转折和升华,看清了迫害中国人的元凶是毛泽东。他晚年坦承:“我本人的前半生(前后计三十年)就是看不出‘在革命的名义后面掩盖着的东西’,而成为紧跟毛泽东的忠顺的愚民。”

 

文革期间王若望遭受残酷迫害,这成就了我们之间的患难爱情。他先被关牛棚,后以反毛罪投入看守所,囚禁4年。l 9 7 9初,王若望头上的反革命帽子和右派帽子摘掉了。21号是正月初五,我们经过11年的期盼,终于结成连理。4号是他60岁整寿,赶上立春。春不仅进入了我们的新家,王若望又有了党籍,出任《上海文学》副主编,同年在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上当选作协理事。恢复了党籍的王若望实际上已经同共产党决裂了,这体现在他翌年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饥饿三部曲》里,这部长篇小说把反人类的共产党黑牢曝了光。王若望试图用他的地位和人望改造共产党,公开提倡共产党无为而治,倡导思想自由。19869月号的《红旗》杂志发表《关于自由问题的反思》一文,不点名批判了王若望。他则对香港媒体发表谈话回应中共,批评中央集权,国家大事小事都不向人民公开,选举制度欠缺民主,并直接与邓小平叫板。1986115日的《特区工人报》上发表了王若望的《两极分化之我见——与邓小平同志商榷》,商榷的是经济改革会不会导致两极分化。邓小平认为不会,王若望则认为多劳多得,优胜劣汰,这样的两极分化是一种合理的先进的分配制度,这种分配制度目前还未真正实施,有待通过经济改革全面地贯彻它。

 

邓小平被激怒了,封他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老祖宗”。江泽民找到了爬升的垫脚石,871月将他第二次开除出党,罪名是“宣扬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煽动扩大言论自由”。江泽民公开告诉世人,共产党不允许言论自由。

和共产党脱离了关系,王若望不再顾忌,1989425日以公开信方式上书邓小平,指出学生运动是对邓氏两年前错误决策的惩罚,批评他不应将青年人争民主争自由的群众运动视若洪水猛兽,而应该看作历史进程的推动力。公开信指出,封锁新闻自由助长当政腐化,不正之风上升为贪污受贿成风,“压制民主,侵犯人权、打击言论与文艺创作的事件更加肆无忌惮,这就是宏观决策上的错误误导了微观上的倒行逆施。”公开信批评上海市委查封《世界经济导报》“这种做法又给公众要求新闻出版自由添加了新的激素和理由,同时让世界舆论看出了党的领导的虚弱和专断。”公开信规劝邓小平学学经国先生加速改革步调,面对历史,切勿一误再误。

 

这封公开信成了江泽民邀功的又一块垫脚石,先是将王若望软禁,进而囚禁。据一位看守说,朱鎔基请示过江泽民:“像王若望这样的老年政治犯,再实行关押,合适么?”江泽民咬牙切齿地说:“除恶务尽!”这位看守先生还说:“在抓王若望先生时,故意让他戴上手铐,是江泽民的主意,其目的是将录相送去北京取悦于邓小平。”从此,古稀之年的王若望,开始了中共统治下的第二次牢狱之灾。直到14个月后,在海外杂志,包括香港《百姓》、《明报》等刊物的不断呼吁下,王若望才交保释放。

王若望为了维权,挑战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独裁者,最后宁肯客死他乡,不接受江泽民请他回国治病的条件。王若望未竟之业,必有海内外维权人士继续下去,践踏人权的中共独裁政权终将受到历史审判。

 

撰文依据,参考网址:www.wangruowang.org

 

200924日于纽约法拉盛

 

──《观察》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