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监禁正义之士的政府统治下,正义之士的真正栖身之地也就是监狱。
——梭罗《论公民的不服从权利》
第五章
第三次牢狱之灾
一 直面红色恐怖
六四!六四!长安街上的血流到了淮海路,打死北京学生和市民的罪恶子弹,也穿过了王若望的胸膛,他感到锥心的伤痛,超过料想的失败滞抑着他的心绪,惨烈的牺牲啮啃着他的神经。更令他怅然焦躁的,是面对强暴他不能有所作为,犹如无力举起矛戈杀敌的老兵,深重的自罚意识憋迫着他,使他的心理处于自戕状态。
七月的一天,作协的领导请他去作协听传达文件。两名公安人员在作协向王若望出示了“传讯证”,即刻把他押上警车,上车前王若望大声高喊:“这是一场骗局,我是压不倒的!走着瞧吧!”
到了公安局,一位警官接待了王若望,他态度还算和蔼地说:“请你来没啥大事,只是为了核实几件证词,你知道就讲一句‘对’,不清楚就说一个‘不’,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过你出去以后要保密,因为这件案子并未了结。”
警官把王若望送进家门后宣布:“从今晚起,对你实行监视居住,除非我们找你询问,你不得擅自离家。你的大门外有警察值班”。
幽居的日子十分难熬,王若望出不了门,不能“困兽犹斗”,只好苦中作乐,除了看书练书法,他就经常唱京剧,以此宣泄怨气。他唱得最多的就是“四郎探母”中的一个段子:“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王若望在囚禁中过了二十多天。到了九月八日上午,羊子去上班,出门时,他还毫无戒备,安然地对她说:“你看,公安局这么多天不传讯我,看来会很快撤销门外的看守。”
好像是“应验”王若望的话,下午就来了两位公安,他们宣布停止监管王若望,但不是恢复他的自由,而是处罚升级,让他去参加学习班,还要带上毛巾牙刷等生活用品,可见不是一、两天的短期班。
王若望疑疑惑惑地下楼,刚跨出楼门,就碰上一副寒光刺眼的手铐,倏忽间手铐已勒住了他的双手。哪有戴手铐去学习班的?号称执法如山的警官,竟搞如此拙劣的谎骗把戏!
当时的场面很气派,光拍照摄像的就有四、五个人,摄录王若望带铐上囚车的全过程。奇怪的是,上了车反而把手铐给摘了。原来上海当局把此录像呈送邓小平,让邓小平过瘾地欣赏一番,以此邀功。
二 无罪的囚徒
囚车开进一个院子,王若望走出来时不由一愣,这里的房子怎么这么熟悉,难道是梦境?红砖的外墙,墨黑的铁门,独缺一对狴犴,哦!原来是第一看守所,老相识了。
二十二年前,他作为毛泽东的囚犯被警车拉到这里,见证和亲历了血淋淋的毛式红色恐怖;今天他成了邓小平钦定的囚徒二进宫,荒诞和悲哀的“旧地重游”,尽管与重游风景地的心情决然不同,但感觉完全相同。这就是中国二十二年来的“进步”!
两天后,王若望接受第一次审讯。一个戴眼镜的审讯员提出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你可知道这次为啥拘留你?”
王若望答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抓我的人!”
“你应该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司法部门总不会无事生非地拘捕你吧!”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罪行’?那么就请你告诉我,我犯了啥罪?触犯了那条法律!”
审讯员说:“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犯罪事实,我们给你机会,并依据你的认罪态度量刑!”
“你说你们按法律办事,那请教审讯员先生,按刑法上的条例,杀人者偿命,这一条现在还有效吗?”
“我国的刑法非常完备,当然继续有效啰!”
“在马路上公开杀人,那一定要判他死刑吧!”
“你扯远了,这个问题和你所犯的罪行无关,还是回到你自己的犯案上来吧。”审讯员看出王若望别有用意。
“我没离题,按照刑法的条例,杀人者必须偿命,但现在的情况是,公开杀人的凶犯逍遥法外,而像我这样抗议杀人的人却有罪,这不是完全判颠倒了?
面对王若望的严正论理,审讯员无言以对,他摘下眼镜,迟疑了两、三分钟才说:“你是含沙射影攻击党的领导人?玩弄颠倒的正是你这个顽固分子!”
王若望规劝他:“我请求你做个清官,真正按法律的条例公正办案,我不信你会昧着良心站到昏官那边去。”
三 国民党的小囚徒
王若望进了监房,同监年轻人见王若望一顶雪白的头发,七十上下的年纪,看上去是一个有文化的长者,心下生疑,他不像干偷鸡摸狗勾当的老汉,他为啥坐牢?好奇地关注了他一两天,才开始有一句没一句问王若望犯了何罪?
王若望说,我没罪,不过抓我的人认为我有罪,罪名就是我写的文章和讲演说出了他们怕听的话。
“原来你是作家啊,怪不得我看你就不像是犯人。”
五十多岁的A犯说:“怎么不是犯人,这叫政治犯!”
年轻人说:“我们弄钱,被逮住了认命,逮不住可以快活几天,你为啥要写政府不喜欢的文章,难道为了几块稿费坐牢?”
王若望风趣对他说:“就像你说的,你看到钱手就痒,就忍不住出手,被抓住,就是经济犯。我是看到社会有不平的事,就忍不住要说出来,或写出来,我们彼此彼此。”
“可是,你这么大年纪,太不值了吧?”
“不瞒你们说,我从十五岁就开始坐牢,习惯了。”
“十五岁就坐牢?你跟我们开玩笑吧?”
“这里是牢房,哪里是开玩笑的地方,你们看过电影《三进山城》吗,我是三进三出牢房的‘惯犯’,不过第一次坐的是国民党的牢。”
听到这话,大家立即对王若望刮目相看了,五十多岁的B犯中年人说:“那么你是老革命啰?”
年轻人困惑了:“坐国民党牢的人,怎么又坐共产党的牢?”
王若望嗬嗬苦笑了一下:“你问我,我去问谁?”
此后的几天,在同牢房的人请求下,王若望断续对他们讲了第一次坐牢的“有趣”故事。
四 共产党的老囚犯
有一天晚上,A犯为王若望操心说:“你进来三个多月了,还没提审你,拖得这么久,不知他们葫芦里卖啥药?”
王若望说:“我是横竖横了,作好了死的准备,就没有啥可怕了。说到审讯,我还有一个最深的体会,就是国民党要你的真口供,共产党要你的假口供。”
由“口供”引出了王若望第二次坐牢的话题。
“一九六八年八月,我被押送到漕河泾看守所,记得第一次受审,我踏进十多平米房间就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咦!我好像来过这里?’
“审讯员不知我说的含义,自以为是地冷冰冰说:‘怪不得你屡教不改,原来你是累犯!’
“说起来,真是编小说的材料,这里是当年国民党审问我的地方,我身下坐的也是当年硬木椅子,我总觉这张椅子这么眼熟,低头往左右扫视,看到扶手上有两个洞眼,是用来穿绳子缚囚犯手的,是犯人的专用椅,防止犯人搏击警官。
“我抬起头自傲地对审讯员说:‘你说累犯也没错,不过上次我坐的是国民党的牢,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当时,国民党承审员就在这个房间审问我,没想到,今天在同一个地方我又受共产党审查。’
五 不屈的抗争
再次提审王若望时,他已在监狱呆了四个多月。
审讯了几次,审案人员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最后来了一个审讯员说:“我看过你的案卷,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口头声明不再参与政治活动,我们就呈请上级部门对你宽大处理。”
王若望说:“我非常心领你们的善意,但查一查我过去的历史,你们应该知道,我可以不争自己的名利,但要我不为人民说话做事我很难做到!”
审讯员无奈道:“这里不是追叙历史的地方,既然你决心顽抗下去,一切后果由你承担。”他拿起文件,站起来说:“好了,你等着判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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