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领袖家风”（下）：一边祸国，一边毁家

杨 光

六

　　对杨开慧、贺子珍而言，毛泽东是自私自利的男人，对毛岸英、毛岸青、……李敏、廖瓦等九个孩子而言，毛泽东则是不负责任的父亲。假如毛泽东只是一个平常人——比如一个农民、职员、或者教师，假如我们只用平常人的标准来衡量毛泽东，恐怕我们不能不说，他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因为他对这九个孩子没有尽过任何一个普通父亲都应该尽到也能够尽到的养育之责。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愧为人父，枉为人父。以“革命”和“人民”的名义逃避父亲应尽的责任，则不但是无情，简直是无耻了！

　　毛泽东与杨开慧的三个孩子原本由杨独自抚养，杨开慧死后，孩子们被叔父毛泽民接到上海，不久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毛泽民远走江西苏区，孩子们生活费用断绝，在寄养家庭里受了虐待，流落街头，沦为乞丐。最小的毛岸龙失踪了。毛岸英、毛岸青后来由同情中共且暗结苏俄的军阀张学良帮忙送往苏联——这两个孩子能够活到成年，算他们命大。

　　毛泽东与贺子珍的六个孩子两个夭折，三个失踪，活到成年的只剩下娇娇一人幸存。但幼年娇娇未得毛一日抚养、一分宠爱，先是全托在延安保育院里养到三岁多，为了不影响与新妇江青的家庭生活，毛又狠心将年仅三岁的女孩送到遥远的异国，交给已经精神失常且浑身伤病的贺子珍独力抚养，从此再无只言片纸传达父爱之情。以至于当这位孤苦伶仃的红色大公主回到毛大权独揽的陌生祖国，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有这样一位举世闻名的“伟大”父亲。

　　毛泽东漠然对待妻子儿女、放任亲人自生自灭的“领袖家风”，毛左们似乎很受感动，但想必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父亲效仿毛泽东。有人竟颂扬说，这体现了“一代伟人”的“伟大牺牲精神”，为了革命，为了“人民”，为了“新中国”，“伟大领袖”抛弃儿女私情，首先牺牲掉自己的亲人，这是何等感天动地的“伟大革命情操”啊。毛泽东本人在谈到他不幸的儿女和兄弟时，也曾不止一次“动情”地说：“谁叫他们是我毛泽东的亲人呢！”这话颇为费解，言下之意似乎是说，“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有本“伟人”在此，家人、亲近的人为本“伟人”而受点连累、折点阳寿，又何足为怪哉？

　　一个连最普通、最平常、最基本的为夫之道、为父之道都完全不合格的人，一个连自己苦命的亲生儿女都漠然对待、无心教养、无意挽救的人，他何德何能做全国人民的“大救星”？他有什么资格僭称“伟人”？中国古人讲“修齐治平”，而在毛家，论情不足以顺夫妇，论德不足以育子女，区区齐家且无道，何以治国平天下？
　

七

　　与前三任妻子和前九个孩子相比，毛泽东的最后一任妻子江青、最后一个孩子李讷算是最幸运的。在延安，江青与毛泽东毕竟有过一段基本正常的家庭生活，李讷也曾一度得到过几乎常态化的父母之爱。但幸运之中也孕育着大不幸。作为整人专家、权谋大师，毛泽东的言传身教对江青、李讷诚然算不上是什么“正能量”，潜移默化，近墨者黑，毛泽东促成了江青母女二人变态的性格、反常的思维、扭曲的人生。

　　对于年长一些的中国人来说，毛泽东和江青的故事可谓尽人皆知。故事相当脸谱化，毛泽东是“大救星”、“红太阳”、“伟大领袖”，江青是“野心家”、“白骨精”、“四人帮”，好事都是毛做的，功劳都记在毛帐上，坏人都是江当的，血债都挂在江名下。按照这样“一家两制”的党史叙事，“伟大领袖”不仅看接班人、副统帅没有一次不走眼，就连朝夕相处的老婆也完全没分清善恶好歹，真不知道眼力、智力如此不济的“领袖”是怎么“伟大”起来的。

　　其实，年轻时的江青虽说感情纠葛复杂，桃色绯闻缠身，但与毛泽东相比，她绝对算不上是个坏女人。如果江青不遇见毛泽东，这一生只做她的本份，大不了也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左翼进步人士”、三流电影明星，偶尔不守妇道，无涉党政之道，她就是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说到底，江青之坏，只坏在毛泽东身上。换言之，哪个女人跟了毛泽东，受了“领袖家风”的长期薰陶，不是江青也终会变成江青。

　　有人说毛江婚姻一开始就是错误，但犯错的主要是毛，而不是江。张闻天、项英曾白纸黑字反对毛泽东娶江青，毛泽东对张闻天的回答是：“老子就要同江青结婚，谁管的着！”毛拍军用电报答复项英：“我学孙中山”。陈云曾当面警告江青“毛主席是有老婆的人，你要注意哩”，毛打电话训斥陈云：“你一个组织部长怎么管到我家里来了！”据说中共高层只有康生、贺龙二人公开赞成这桩婚事，但贺龙赞成的理由也很奇怪：“堂堂一个大主席，搞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在贺龙心里，“主席”终究还是土匪头子）贺龙错了，若是升斗小民，只要两厢情愿，“搞个女人”确实没什么了不起，但正因为毛泽东是“堂堂一个大主席”，“搞女人”的事情也就不那么简单了。
　

八

　　毛泽东与江青度过了将近四十年的漫长婚姻，但其间真正常态化的家庭生活并不太长久。按毛泽东卫士长李银桥的说法，毛江二人从初相识时的恩爱甜蜜，渐渐发展到“吃不到一起”，再到“睡不到一起”、“工作不到一起，也娱乐不到一起”，最后顺理成章，再也“住不到一起”。二人长期分居，至“文革”初期，夫妻关系早就表里不一、名存实亡了。毛泽东的大内总管汪东兴之所以在毛泽东活着的时候就胆敢附和林彪挑战江青，试图整倒江的铁杆干将张春桥；毛泽东刚死，汪东兴就怂恿华国锋将江青关进了大牢，是因为汪东兴深知毛虽然重用江青，但并不看重、更不尊重江青，说到底，毛泽东只是利用她，拿她当枪使，让她当恶人、做坏事，做那些毛泽东本人想做却不便于以领袖之尊亲身去做的坏事。汪东兴曾对吴法宪、邱会作、李作鹏等同是江西老乡的林彪干将说了心里话，透露了毛家底细：江青在毛的私生活中早已出局，政治上江青也只是毛的工具（而称不上是毛的“战友”与伙伴），毛打心眼里没把江当回事。汪东兴是毛的近侍，接触毛的机会比江青更多，汪的讯息虽说误导了庐山会议上的林彪团伙，但不能说汪东兴的看法没有道理。

　　熟读《资治通鉴》的毛泽东大概早就有意识地把江青放在了替罪羊的位置，这正是名义妻子江青之于毛泽东最后的利用价值。中国古代的老皇帝总是把行德政、积善缘的好事交给预定接班的太子去做，而把犯众怒、失人心的事情交给预备顶缸的佞臣去干，很显然，江青就是后者的角色。如果毛泽东真心为江青的后路着想，他怎么会纵容她由着性子满世界去得罪她根本得罪不起的那些人呢。归根到底，江青的牢狱之灾正是由毛泽东一手造成的。

　　在毛泽东与江青组成的极其扭曲变态的中共第一家庭里，江自然不是毛平等相待的家庭成员。在党里，她是下属，在家里，她也是附庸，对毛只能时时低头，处处小心。毛泽东定下来的事情，无论国事、家事，江青不仅无权质疑、无权反对，甚至无权过问。在那个疯狂年代，谁又担得起“反对毛主席”的天大罪名呢——哪怕她是毛泽东的妻子？此种情形，自非平常家庭、平凡夫妻可相比拟。在这个家里，毛至高无上，江动辄得咎，她不愿有把柄落在毛的手里。毛若发了脾气，江青就得写检讨，检讨不过关，还得反复重写。真要惹恼了“主席”，任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伟人”的老婆是不好当的，平凡夫妻之间哪能如此壁垒森严？哪有这么些假恶丑的变态规矩？

　　江青本是风流女子，正值如狼似虎的年龄，毛对她已经了无性趣，她只得独守空房。毛的私生活江青从来不敢过问，这是江青与杨开慧、贺子珍相比对毛最“善解人意”之处——那两位前妻都曾为此与毛争执以至大闹过。对丈夫那点儿猫腻儿她心知肚明，却只能睁眼闭眼佯装不知，甚至还得主动避让以免坏了人家的性致，而她自己，却不敢不谨守妇道。为了不给“主席”光辉形像抹黑，为了维持她藉以狐假虎威、欺世盗名的“政治婚姻”，她甚至还要费尽心机去销毁年轻时候闯荡上海娱乐圈的风流证据，为此不惜泯灭良知，抓人抄家，伤天害理。在毛泽东身边，江青始终心怀恐惧，李志绥大夫说，毛泽东曾经告诉他，江青最大的心病是担心毛不要她。作为名义夫妻，江青有此恐惧是理所当然的。她没有象贺子珍、毛岸青一样在巨大心理压力之下疯掉，住到精神病院里，作为替代，她把满腔的委屈、满腹的愤懑化作叱咤风云的政治利器。在丈夫那里失去的，她要从党和国家加倍捞回来。于是乎，江青由家中的怨女变成了政坛的泼妇：一个以“疯狗”自命，“主席要我咬谁，我就咬谁”的 “文革旗手”。

　　上海滩上“追求进步”的文艺女青年终于蜕变成了祸国殃民、“国人皆曰可杀”的“白骨精”，这难道不是毛泽东的“丰功伟绩”吗？毛泽东可真是驯老婆的高手、降妇女的班头，“领袖家风”功不可没啊。“政治夫妻”开文革夫妻店，事成夫荣妻贵，事不成老婆顶罪，把牢底坐穿。摊上这么一位“伟人”做丈夫，江青是幸运呢，还是倒霉呢？
　

九

　　众所周知，在毛泽东晚年，江青很难见到她的“伟人”丈夫。要见毛一面，还得先打通关节，讨好笼络毛身边的女孩子——他的机要秘书与生活秘书们。可是，连江青自己都见不到毛泽东，至今仍然有人将李敏、毛岸青、毛新宇等毛氏后人见不到毛的责任归罪于江。殊不知，毛泽东真心想见的人，江青是绝对不敢拦，也绝对拦不住的。据毛家后人、毛身边工作人员的回忆，江青、李敏、李讷、邵华、刘松林（刘思齐）都曾有过在毛家门口吃闭门羹的经历，除了毛泽东本人，谁吃了豹子胆，敢阻挡“伟大领袖”见自己的家人呢？毛泽东也曾假意责备李敏：“你为什么不常来看看我呢？”李敏语带讥讽地回答：“你这里门槛太高了。”这位精明的父亲居然把阴一套阳一套的党内斗争手腕用到了关爱他的女儿身上。

　　在无法无天的毛泽东晚年，毛把“党和国家”搞得一塌糊涂，国将不国，其实，他也早就把他自己的家庭搞得一塌糊涂，家不成家。他嫌刚出生的大外孙孔继宁爱哭、太吵，把大女儿李敏一家赶出了中南海。他把江青拒于门外，夫妻长期分居，成全了这位“主席”为老不尊，和一帮文化素养很低的无知浅薄的女孩子整日厮混在一起。毛最宠爱的小女儿李讷因为家教失败的缘故，一直也没有学会与人正常打交道的能力，过了女大当嫁的年龄，稀里糊涂和五七干校的男服务员生米做成了熟饭，几经折腾，身心交病，精神萎靡，神经衰弱，一蹶不振，也重重地伤了母亲的心——江青本来是要把李讷当作政治超新星来培养的（江青知道女儿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免心灰意冷，从此也就更加心理变态了）。李讷的婚事毛泽东居然也是用看报告、写批示的方式予以审批的，普天之下，还有哪位称职的父亲是这么对待爱女终身大事的呢？毛泽东是当“主席”当得太投入、太过瘾了，以至于他早就忘记了当丈夫当父亲当亲人应该有另外的当法。毛泽东对孙辈更是毫无感情：最大的外孙孔继宁被他扫地出门，但好歹也与外公打过几次照面；而毛新宇、孔东梅、王效芝就没有这么“幸福”了，空有“伟人”血统，却只能和“广大人民群众”一样的待遇，毛活着见画像，死了拜尸身。如今，毛的孙辈找出各种借口为他们“伟大”老祖的乖张行为辩解，就差PS几张祖孙亲密照来展览“家风”了，但很可惜，没有一个借口真正具有说服力。爷爷不肯见孙子，在平常人家是说不过去的，除非这个人是“伟人”。现在总有些可爱的毛左人士习惯于喊毛泽东为“毛爷爷”，说明他们太不了解毛泽东了，毛泽东这一生，最不愿意担当的家庭角色就是“爷爷”，老公没当好，好歹也还在当，父亲不称职，好歹也混下来了，至于爷爷，那就免了吧。

　　当毛泽东临终之际，守护在侧的是毛的医疗组成员和轮流值班的中共政治局常委，并没有一个毛家后人为他送终。据李敏回忆，毛唯一尽过养育之责、平常关系最为亲昵的小女儿李讷接到毛的病危通知竟拒绝前往探望奄奄一息的父亲，不知是何原因。更离奇的是，毛泽东唯一在世的儿子毛岸青及其一家三口——包括当年的幼童、现在的少将、“我爷爷”不离口的毛孙毛新宇——不仅未能为毛送终，居然是冒用了叶剑英家属的名义才获得了与毛泽东遗体告别的资格。毛家的怪事可真多。
　

十

　　的确，毛泽东的“家风”世所罕见，很不一般。让我们来作一个简单的对比吧：希特勒是与毛同一档次的大屠夫、大独裁者，为了一门心思当好他的“元首”，他宣布自己承担不起家庭的责任，所以，希特勒不敢结婚，更不敢生养孩子。临死前，魔头希特勒才与情妇爱娃宣誓结婚，他将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送给了他心爱的、自愿为他殉情的女人。至少在对女人、对孩子的谨慎态度上，希特勒比毛泽东要地道得多。

　　毛的对手蒋介石在毛面前可谓一败涂地，政治上失利，军事上惨败，但在自己的家里，蒋介石却是无可非议的成功者：蒋既是知书达礼的大孝子，也是教子有方的好父亲——他教出了一个将国民党由专制死路引向民主坦途的好儿子。中共“二代核心”邓小平派军人上街杀害别人家的孩子，但在邓自己的家里，其实也堪称好爸爸、好爷爷：邓曾坚持给瘫痪的儿子亲手擦澡，邓的晚年乐事是满眼慈爱地看着一群孙辈在办公桌下钻来钻去，邓给中国驻美使馆亲自下达的唯一一条指令就是护送他在美国出生不久的孙子回到急于见孙子的爷爷奶奶身边。可是毛泽东呢，毛家可有蒋家、邓家这样的慈孝故事？

　　抛妻弃子，缺慈少爱，翻脸无情，刻薄寡恩，纵妻作恶，众叛亲离，齐家无道，治家无方，……如果这些东西也叫“家风”，那么毛家所谓“领袖家风”，也不过如此了。

　　至于那两件打满补丁的睡衣和毛巾被，一年不吃红烧肉之类（据史家考证，其实也就半年左右不吃红烧肉，而同一时期刘少奇家、朱德家早就开荒种地挖野菜了，毛家大概不至于比他的同事吃得更节俭），对于一个把党和国家攥在手里、把亿万生命玩于股掌的“伟大领袖”来说，对于一个有数十座行宫、专列上路全线停运、一年抽一枝雪茄也要专门建厂特供的大独裁者来说，这实在是低级无聊的小儿科话题。他干了那么多坏事，欠了那么多人命，岂是少用几条毛巾被、少吃几碗红烧肉能够还得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