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号-历史见证 一真溅雪简介 一真溅雪文章检索

 

 

“劳教”生涯经历的苦难和人间冷暖(十)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接着王医生便开始对我进行手术,他先对找的右腹部表面打了一针麻药后,等了几分钟,便用手术刀在我右肋骨下方一直往我的下方在腹部切割了一条将近二十厘米的刀口,切割的的时候由于没有全麻,所以我的意识仍然很清醒。我感觉到手术刀像拉锯子一样上下来回拉动,我感受到有一小股温暖的液体(血液)顺着右侧服部往腰下流去,不时有护士用药棉和纱布进行擦拭。我问王医生:这把手术刀不怎么快吧?好像切割不动一样。王医生说:手术刀不快,还有什么刀比手术刀快?你这是活肉,你以为是划豆腐呀!我后来才从王医那里知道:手术刀在切割腹部时由于刀两侧的肌肉收缩夾紧了刀片所以切割时阻力比较大,所以切割时比较费力。由于腹部实施了局部麻醉,所以切开右腹时我并未感到疼痛。切开右腹之后,我感到医生护士们不知用一种什么器械,把我右腹的刀口往两边拉开,此时王医对我说:忍住点!说着就在我肝脏的脓腫部位划了一个十字形的刀口,此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彻心扉的剧痛,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缩抽搐,头也痛得因颈部肌肉收缩而往肩膀内一缩,如果手脚不是被捆绑在手术台上,我恐怕会被痛得不由自主地从手术台上弹起来。

求生的欲望使我不得不遵照王医生的嘱咐:不要动!不要叫!我只得咬紧牙关、喘着粗气、一声不吭地坚持住,黄豆大的汗珠从我头上、身上冒出,护士们不时用纱布幫我把头上、身上的汗水擦掉。紧接着王医生又用一个末端有一个橡皮球的、前端是个喇叭口的玻璃吸脓器的喇叭口罩在我肝部的十字刀口上,然后把捏瘪的橡皮球一松,橡皮球往外一鼓就把肝部的脓血吸到吸脓器内,再挤到一个菜碗大小的搪瓷盆内,这一吸不但痛不可忍,而且还有伴有一种好像心肝五脏都被拉出去了的痛苦感觉,这样吸了几次之后,大概肝内的脓汁已经吸得差不多了,接着王医生又用手术刀把我肝部所有坏死、感染的部位全部割掉,此时我感觉到的疼痛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难以忍受,但我始终咬紧牙关、喘着粗气一声不吭。此时因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已使我产生了弦晕,眼前出现了一些莫明其妙的幻觉,我用尽力气以极其轻微的声音对王医生说:我快坚持不住了。王医生说:你再坚持一下。随即对两位护士说:先给他打一针XXX(我估计是强心针之类的药),再给他输400毫升血。因剧烈的疼痛导致的全身肌肉紧张,又使得全身的汗水不断往外冒,把手术台上垫在我身下的垫单都浸湿透了,此后王医生又在我肝部下面靠近腰部的地方用手术刀切开了一个引流口,这个部位已超出了肝区表面腹部局部麻醉的范围,也引起了剧烈的疼痛,但比起割肝时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剧烈疼痛还是要好多了。接着王医生一手高高举着一瓶开了盖的消毒盐水往切割后残存的那三分之一的肝的创面上倾倒下来,一面用另一只手在我的肝脏和腹腔内搅动清洗,清洗出的脓水、血水从腹腔顺着引流口排出体外,那含有食盐的消毒水从将近两尺高的地方倾泻而下,冲击到残留的三分之一的肝脏的创面上,和王医生那只带着橡皮手套的手在残肝和腹腔内的搅动清洗引起的剧烈疼痛与心肝五脏都被掏空的难受感觉与吸脓和切割受损肝脏毫无差别,又一次几乎把我痛晕过去。冲洗了好几瓶消毒盐水之后,王医生见从引流口排出的液体已经比较清洁之后,才说:好了!好了!

王医生把切除下的受损肝脏和吸出的脓汁端给我看,足足装满了那只菜碗大的瓷盆一满盆。接着就开始缝合我的刀口,此时手术已进行了四个多小时,腹部的局部麻醉已过了时效,他给我缝时我觉得很痛,我轻声说:加点麻药吧!我有点痛。他说:刚才那么痛你都忍住了,縫针这点痛算什么?你再忍一下吧!手术很快就做完了。我感觉到他巳经从刀口的下面缝到了上面,我用尽力气小声说:缝完了?他说:刚缝完内面一层,外面还要缝两层,下面的引流口还要插上一根引流管……,还没有听他说完,我的意识已逐惭模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我清醒过来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钟,我已被推到病房里,当我睁开眼睛时,队上照顾我的老周、值晚班的周泽琼医生、一位气质高雅的五十多岁的老护士和一位年轻的女护士都很高兴地对着我小声叫道:醒过来啦!醒过来啦!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也都带着好奇的心情围过来观看我这个死里逃生的病友。

接着那位老护士帮我量体温、量血压,周泽琼医生吩咐那一老一少两位护士趕紧先给小陈输400毫升血,吩咐完周医生便回到值班室去了,因为还有其他病室的病人需要她去处理,走前她交待那两位护士:今晚小陈身边一刻也不能离开人,有什么情况随时到值班室找我,他只要挺过了今天晚上,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输完血不久突然发起高烧,体温一下子达到40度,我只穿一条短裤躺在病床上还热得受不了,那位午轻护士一边给我打扇一边用醮了冷水的毛巾往我身上擦,幫我降温。那位老护士倒是从容不迫,一边给我打退烧针和控制术后感染的消炎针;一会儿我又突然发冷,那时湖南的气温通常都在三十五六度左右,我冷得在病床上发抖,护士们把两三床棉被盖在我的身上,我还是冷得在被子里发抖,那位老护士拿了两个500毫升的盐水瓶装上两瓶热水放在我的被子里给我升温,又给我打了提高体温的针,问我肝部和刀口痛不痛,我说:肝部和刀口倒是不怎么痛,只是刀口觉得绷得很紧,有点胀,她说:那就不要紧,这种一时发热一时发冷是输血后常有的反应,主要是输血用具消毒不严引起的,到明天就没事了。

当时我心中有些疑惑,在这个地处穷乡僻壤的农场小医院怎么会有这样一位气质高雅,处事临危不乱、从容淡定的老护士?后来听护士们说:这位老太太原本是湖南医学院附属医院的一位护士长,因家庭出身等问题,在“文化大革命”中遭批斗后,被下放到这个农场医院当护士。难怪,她在那种大医院各种危急病况見得多了,对于各种危急病况早已习已为常、应对自如,所以对我这种情况她当然也就能临危不乱、从容不迫。

这种一会儿高烧;一会儿畏冷的状况反夏了三四次之后,我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睡着了。第二天醒来身体感觉好了不少,肝部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是刀口处仍觉得绷得紧紧的,有点胀。上午九点多钟王医生来查房,问了我的感觉,揭开刀口上的纱布看了看,要护士把引流口上的纱布换掉,这块纱布上已浸了不少红色的血水,又给我开了早两天天刚运到的当时最好的消炎药“金霉素”,并交待护士:按时给他服用,在他恢复正常飲食之前,上下午还要各给他打一支葡萄糖。接着王医生笑着对我说:算你这伢儿(常德一带长辈对年轻人和小孩的称呼)命大,要不是早两天47军武装押运了一车药品到农场,手术也没法做,就在这两三天之内你肝部的脓包一破裂,浓流到腹腔引起全身性的败血症,那就没有救了。

手术后,我就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饥饿的感觉,老周连忙从我的床头柜里拿出两个雞蛋到煤炉子上去煮,我的床头柜里放满了队上职工和家属们送来的雞蛋,干魚之类的食品,前一段时间因不能进食,我还送了不少给周围的病友,我把煮熟的雞蛋吃下去之后不久,又出现呕吐,把吃进去的雞蛋都吐了出来,手术后第三天王医生见引流口已没有什么分泌物流到纱布上了,便要护士幫我拔掉了插在引流口上的橡皮引流管,再用消毒后的纱布复盖在引流口上,我问王医生:不要缝针吗?王医生说:不用,过两三天就会长拢去。

就这样手术后三天一直都是又饿又想吃东西,但仍然是吃什么就吐什么。因为我父亲是经营医药的,我平时也涉猎过一些医药方面的书籍,所以多少也有一点医学常识。我估计我的呕吐可能是服用“金霉素”引起的副作用,因为“金霉素”对肠胃的刺激比较大,有部份人反应剧烈常导致呕吐,我可能就属于反应剧烈的这一类人之一。手术后第四天,王医生来查房,看了看我的伤口说恢复得不错,明天可以拆线了。我说我到现在还是吃什么吐什么,是不是“金霉素”对我的肠胃刺激比较大导致的?您看能不能改用一种别的消炎药?王医生听我说得还有点道理就说:那从今天起改用长效磺胺,你看怎么样?我说:好。

改服长效磺胺之后,我吃东西之后再也不呕吐了,此后我简直就像从饿牢里面放出来的一样,一天到晚感到饥饿,一天到晚想吃东西,时常老周和值夜班的护士半夜都要煮东西给我吃。

手术后第五天王医生给我把伤口上的线折掉了,这时我因为昨天吃了不少东西精神感觉比较好,我想自己起来到医院旁边的厕所去小便(那时的厕所因没有现在的抽水马桶,所以通常都建在房子的外面),因为半个多月来我都没有起过床,方便都是由老周或护士用便盆在病床上接的,我对老周说:我要自己去小便。我要他把我从病床上扶我坐起来,他刚把我扶起来,此时我突然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見,大约过了七八分钟才逐渐恢复视觉,我在床边坐了一阵,用手扶着老周终于站立了起来,我用双手扶着病床的靠背一步一步移到了病房的墙边,老周看见我这么吃力的样子,就说:还是我扶你去吧!我说我要自己去,我双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移出了病房,来到医院的走道上,厕所在医院走道尽头的外面,我扶着走道的墙壁慢慢往厕所的方向艰难地移动,正好经过护理室的门口,我见护理室里有一个量体重的磅秤,我挪动身体进到护理室,吃力地站到磅秤上一称,体重只74四斤,从8月22号入院到今天9月12号一共20天时间居然瘦了46斤。从护理室出来,我仍然用双手扶着走道的墙壁终于移到了走道的尽头,这里到厕所已要经过一块约三四米的空地是没有东西可扶的,我用双于保持平衡,小心地移动那对我来说沉重无比的步履,厕所的门口有三级木台阶,我用尽力气也迈不上去,幸好木台阶的两侧都有木扶手,我用双手抓住两边的扶手,手脚一起用力才终于登上了那三级对我来说是“高不可攀”木台阶,心里感到无比的兴奋,我的生活终于可以自理了。回病房的过程与来的时候一样艰难,只是下厕所台阶时远没有上去时那么费力。回到病房,我才看清,我们这个重症病房,有近20张病床,由于条件的限制,农场医院的病室只能按病情的轻重、是否传染来安排病人,所以我们这个重症病房里男女老少病人都有。

自我9月7日晚上进入这间重症病房后,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看看同室的病友,有晚期血吸虫病患者、有武斗受伤人员……而我旁边床位上住的一位年轻少妇(之所以称她为少妇是因为她已结婚)更是与众不同,二十来岁年纪她那张美艳绝伦的瓜子形臉蛋和修长匀称的身材远胜过那时的电影明星们,她除了天生的秀美之外还蕴含着一般城市女士们少有的健美,尽管长年从事农业劳动,皮肤却仍保持白皙细腻,臉上也白里透红。

有的人你单看她的五官每一样都生得很好,但把这些美妙的五官组合到一张臉上,这张臉却并不显得十分美丽动人;有的人你单看她的五官,每一样也许并不让人觉得十分完美,但这些并不十分完美的五官恰到好处地组合到一张合适的臉上也会给人产生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有的人你从某个特定的视角看上去她(他)十分美丽动人,然而当你从另外一个视角去去看她(他)时却显得姿色平平。而我们病室这位光艳照人的无与伦比的美丽少妇,不仅五官的每一祥都生得秀美绝伦而且又都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一张精妙无比的脸庞上,构成了一张完美无缺、妩媚动人的臉,再加上她那修长匀称的身材,堪称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而且无论你从什么角度去观察、去鉴赏她,让你都会觉得她的美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那样令人赏心说目、那样令人难以忘怀。

如果硬要从她身上找出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因为缺乏足夠的文化教养而在气质上缺少了一点高贵。

我那时很奇怪在农场这样偏僻的地方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位像天仙一般的美人。因为她所在的生产队也有一位大学生(也是“反动学生”),不知道她是从老周那里,还是护士们那里知道我也是“大学生”之后,有一次她问我:听说你是大学生,我们队上也有一位大学生叫孫治国,你认识不?我告诉她:认识,但不是一个学校的。由于我和她的病床相邻,有时没有事也聊聊天,她对大学里的事很好奇,也很羡慕我们能有机会上大学。她说:她小时候家里很穷,没有读过多少书,十几岁就嫁到农场里来了,农场里真好,不仅天天可以吃饱饭,又不吃杂粮,还有钱发。从聊天中我知道她的家在桃江县的一个山区。此时我才愰然大悟,桃江县是全国有名的出美人的地方,怪不得她长得那么漂亮,她的名字叫周X花,真是名符其实,她不仅配得上这个名字,而且还绰绰有余。我有时候想她如果生长在城市、生长在一个能夠给她提供受高等教育机会的人家,那她将会有着一个怎样辉煌的人生轨迹啊!

自从我能够进食起,我每天都要老周幫我到总场的小街上去买柴鱼(又叫乌鱼,湖南人认为它的肉可以生肌活血,有利于伤口的癒合和体力的恢复)和甲鱼(学名叫鳖,是一种营养价值极高的两棲类爬行动物)给我炖汤吃。那时柴鱼、甲鱼在农场里根本不值钱,还很少有人吃,柴鱼一角伍分钱一斤、甲鱼两角伍分钱一斤、雞四角钱一斤,都是农场周边农村里的人拿来卖的,农场职工是不准买卖农副产品的。雞蛋是不缺的,时常都有队上的人送来,这些蛋白质类的食品吃多了心里觉得有些腻,有一天我对老周说想吃点腌菜改改胃口,周桃花听见连忙说:我家有啊,等一下我回去给你炒一碗来(她得的什么病她没说我也不便问她,不过她那时已经快要出院了)。我说:你也是病人我怎么好麻烦你,我只是隨口说说而已你不要当真。她说:我们队就在总场旁边,我家离医院不到一里路。说着她就回家去了,一个多小时后,只见她用一块大手帕提着一大碗炒腌菜回到病房对我说:这是我家做的芥菜腌菜,刚从罎子里拿出来,我放了一点辣椒用油炒了一下,你趁热吃吧!我用筷子夾了一筷子腌菜往嘴里一放嚼了嚼,感到除一种酸酸鹹鹹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又鲜又香的味道,好吃极了,我就着腌菜和甲鱼汤一连吃了三碗飯,我一边说好吃,一边向她道谢。她说:又不花钱、又不费事,你谢什么?就你们读书人礼性多。

刚开始能进食这段时间,由于强烈的飢餓感使我日夜不停地吃东西,老周和护士们经常半夜幫我煮东西吃,上次称磅秤之后仅五天,我又到护理室的磅秤上去称了一下,体重有84斤,五天时间居然长了10斤,我知道这10里面有很大一部份是原来已经干瘪了的细胞里面重新充满的水份以及脂肪,否则哪里能长这么快?

我刚动完手术那几天,我用手摸身上,摸到的都是一层皮下面的骨头,真是名符其实的皮包骨,尽管我睡的是全医院最好的两张病床之一,床的弹簧床垫上又垫了两层很厚的棉絮,我睡在上面仍然觉得有点梗人。医院的这两张病床就是那种通过摇柄可以使床的两端升降的病床,在那时只有大城市里的大医院才有这种病床,这两张病床在这个医院是专供重危病人用的,据医生护士和老病号们介绍,躺过这两张病床的病人没有几个是直着出去的(意思是病好了,站着走出去的),大多都是横着出去的(意思是死在了这两张病床上,被横着抬出去的)。我心想我真幸运能成为这两张病床上直着出去的为数不多的病人之一。

两位湖南医学院毕业的谭医生和欧阳医生有时也到病房里来和我聊天,后来比较熟了,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了,有一天他们对我说:当时我们医生护士都以为你死定了,血吸虫病那么严重、肝部肿得那么大、痛得那么厉害、十几天吃什么吐什么、瘦得皮包骨头还发高烧不退,又没有消炎药,抗生素和其他药品,尽管你运气好动手术前运了一车药来,但我们都认为为时已晚,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在那种情况下,也只有王猛子(这是医院的人背后对王本龙医生的称呼)才敢给你动手术。在王猛子的刀下虽然也冤死了一些人,但也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你这次运气好,祘是被他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了。不过你今后要注意不能搞重体力劳动,也不能搞剧烈运动。我心想:我难道从此便成了一个废人了吗?还有好多事情在等着我去做呀!

到9月20号前后,我的健康恢复得很快,体重也到了一百来斤,这天林院长来到我的病床边对我说:现在又来了几个危重病人,我先把你转到普通病房去再休养治疗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我说:我刀口长得很好,体重也增加了很多,精神也不错,我已经住院一个月了,你多开点药给我,我还是出院回队上去休养吧!林院长说:这样也好,你去找周泽琼医生办理出院手续,要她多开点消炎护肝的药给你。此时因我生活已能自理,我就没有要组里的两位老周照顾我了,我托人带信给老范、老潘请他们派个人来幫我拿行李。

我到医院办公室找到周泽琼医生办理出院手续,她给我开了一些消炎护肝的药,又给我开了病休三个月的证明,并说到期后再来医院续开病休证明。临走时她笑着对我说:我们都以为你回不去了哩!想不到你还活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说:全靠你们医生护士幫我捡回了这条命,真心感谢你们。

我回到病房刚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和餐具,我们生产组的小伙胡业生就来了,他一见我就说:陳老大我们走吧!说着就幫我拿起所有物品,我空手跟着他走,那时我体重虽已恢复到一百零几斤,但体力却远远没有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总场医院到二分场一队虽只有不到四里路,而且是平路,在路上我都不得不坐下来歇了三四趟气才回到队上。

回来后老范、老潘到我住的寝室看我说:这几个月你什么都不要做,只安心养病,等一下我们安排人跟你弄点吃的东西补补身体。接着本组和外组的员工、临时工们陆续又来了不少人探望。第二天老范老潘就安排人送来一肥皂箱生花生和六七斤炒熟了的花生米,他们说:这都是花生晒场上扬场时,最上风头的花生是最饱满的,生吃可以润肺补气血,炒熟的花生米营养丰富,畜牧组的人送来了七八斤炒熟了的南瓜子,说是多吃南瓜子有利于恢复体力,他们还说:你尽管吃,吃完我们再给你拿来。有的职工从家里拿来了雞蛋、干鱼和腌菜。这些东西对我恢复健康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真正使我从一个谭医生、欧阳医生所断言的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不能从事剧烈体育活动的“废人”恢复成一个健康的正常人,起关键作用的食物是甲鱼。

我9月20号左右回到队上时,所有的农田已基本上不需再灌溉,队上和组里的灌排水渠道里都只剩下一尺深左右的水,此时的甲鱼已停止了进食,大都钻到沟渠底部的淤泥里去了,队上的农工们趁上下午的工间休息时,拿一根赶牛用的细竹枝往沟渠的淤泥里不断地抽插,一插到硬的,便用手往淤泥下一摸,往往就能抓到一只一两斤重的甲鱼,他们一天往往能抓到三四只甚至五六只甲鱼,他们拿回家后,用大瓦钵炖上一大钵,只需放点桂皮和盐就成了味道鲜美的清炖甲鱼。此时他们就会打发他们的小孩到我住的寝室里来对我说:陳叔叔,我爸爸妈妈叫你去吃甲鱼,于是我拿着搪瓷饭盆到食堂里打一点饭菜就到他们家里去,一进门他们就说:你还吃这些饭菜干什么?就吃甲鱼,把甲鱼当饭吃,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种甲鱼听老人们说可以补身体,你尽量吃吧!反正天天都可以捉到。从我出院回到队上起,一直到这年的11月22号我离开农场的这段日子里,我每天几乎都是轮流到职工们的家里去吃甲鱼,而且是当飯吃。白天、晚上没有事时就吃点生花生、吃点炒熟的花生米和南瓜子。在这些东西的调养之下,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次急性血吸虫病、肝脓肿和那次死里逃生的手术除了在我的右腹部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痕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的关键就是我出院后连续吃了将近两个月的甲鱼而且是当飯吃,不是当菜吃。

此外我在大学时,长期坚持不懈的体育锻炼使我的身体具备了良好的基本素质也是原因之一。

后来我回想起来,我之所以能安然度过在农场将近四年的、几乎使我命丧黄泉的、充满苦难的“劳动教养”岁月,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得益于农场职工干部那远高于普通农村的思想文化素质。

该农场建于1954年初,建场时面向全省农村召收农场工人,当时也是打着到国营农场去当现代化的农业工人,开拖拉机、开播种机、开联合收割机、拿工资、住宿舍、吃食堂……这样的招聘广告,到各县去招人。那时刚“解放”不久,因循、保守,安于天命、故土难移的中国农民,却很少被这些诱人广告所打动,而自愿离乡背井到一个充满未知的陌生地方去开拓新的生活。只有那些有些文化、有些见识,又富有冒险精神和进取精神的年轻农民,才敢于怀着开拓新生活的激情,离乡背井前去应征,成为农场职工;此外还有一些有文化的年轻农民,由于种种原因在家乡不得志,希望能找个远离故土的地方去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文化知识,因而也报名应招成为农场职工。这些人都属当时中国农村的精英阶层,这些人都是在民国时代完成了他们的初小、高小教育,极个别的还曾受过初中教育,再加上他们在家乡的宗族环境之中成长,所以他们已形成了自己的中华传统文化与比较现代的观念相结合的价值观,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对是非对错都有自己独立的判断标准,所以当时二分场一队的职工的大多数依然人性、良知未泯,这就是后来他们在与我相处久了之后,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再把我当成试图重新骑在他们头上欺压他们的“阶级敌人”的原因,正是在这些人的关爱之下才使我绝处逢生,安然度过这近四年的“劳教”生涯。

从农场的情况使我看到文化知识对人影响之大,队上对我关爱有加的人,像支书范金彦、文建生,生产组长潘义芳、记工员田祖武和其他班组长和职工这些人大都具有高小、初小文化;而队上那些把我当作“阶级敌人”而故意刁难我的人大多为文盲,诸如生产队长张X桥、周X阶……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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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一真溅雪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4年2月6日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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