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名论开启了现代性的神学革命》

秦林山

一提起中世纪人们就会认为它是黑暗的，完全就看不到中世纪所孕育的一场重大的思想革命。我们知道中世纪的哲学、神学思想界围绕着“唯实论”和“唯名论”进行着一场的旷日持久的思想斗争。我们的教科书直接把它归结为一场“在一根针尖上实际可以站多少天使”的既无谓又无聊的争辩，其实它们之间的思想斗争其激烈程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它绝不是经院哲学神学界的一场简单的学术神学争论，唯名论的“横空出世”是对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正统基督教思想的巅覆性的！在当时的基督教思想界和神学界投下了一颗重磅的“核弹”。

基督教的正统是建筑在亚里士多德的新柏拉图的“唯实论”即“实在论”之上的。相信“共相”的优先性，它们是最终的实在。托马斯·阿奎那虽然也主张，共相并非单独存在的物体，而是存在于个别之中，但是他认为共相先于物体。他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论述事物本性的相同性，认为神是按照万物的本性创造出它们同一的种或属的事物。因为上帝显然是先创造了共相，然后创造个别事物，在这里共相显然被看成是第一性的。

因此实在论认为，单个的、个别事物的存在是非本质的，只是表像、现象而已。虽然眼睛可以看见，手可以摸得到，但是却是虚假的、不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人的感官是不可靠的，凭感官去了解认识事物是不正确的，唯有它们后边实体才是真实的可信的和可靠的实在。

这种实在论也为看不见摸不到的、感觉不到的神开创了实际实在的理论基础。因为神也是看不见和摸不着的，不是因为看不见和摸不着的东西就不存在，相反它们才是真实的存在。所以传统的基督教一直以这种“实在论”为正统。

而唯名论的奥卡姆则主张，唯一必要的存在是神本身，所有其他事物都是神的意志的偶然产物。神创造的事物虽然有本质，但是这些本质不是普遍的，只是适用于每一个个体事物。这些本质不会在任何实际意义上约束神的意志，除非它包含了不可能的东西即逻辑矛盾。它们不能被其他东西所蕴含，也不是其他东西的前提。所有真实存在的事物其实都只是个体的、特殊的、殊相的，共相只是为了解释事物时的一种虚构，只是为了便于理解的符号，并不是真实实际存在的普遍的东西，共相它只是纯粹的符号。语言，不能揭示存在，但是语言经常会促使我们相信共相的实在性，掩盖了存在的真理。虽然我们作为有限的存在，没有共相就无法理解世界事物。

每一个受造物都是特殊的、无目的的，因此神也是不为人的理性所理解的。而只能通过《圣经》的启示或者一些神秘的体验来理解。它否认了传统或者正统的基督教教父们早期的把理性与启示相结合、把神和理性统一起来的努力，唯名论实际上是最早开启了对理性的怀疑和不信任。

唯名论破坏了经院哲学，颠覆了基督教正统“实在论”鼓吹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可信的，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是真实存在的。如此一来，那么看不见摸不着神的存在现在就成了问题了，神现在变成了不一定存在的神了，神可以不存在、不真实的那还了得嘛！这个对当时基督教占主导的神学和哲学思想界的冲击就可想而知的了。

不仅如此，唯名论还重新解释了神的意志。每一个个体事物存在都必须依赖于神的意志，而他们有只是神的意志的偶然产物，神才是绝对自由的。他甚至可以不遵守自己过去的决定，可以随意推翻自己已经确立的东西，再重新创造世界。因为只有神的意志才是绝对的，所有被造物的自由意志都是有限的。这种神的意志的绝对和无限会产生非常激进的神的全能的观念。即神可以随意推翻、不遵守他已经为我们制定的任何“圣约”，可以惩罚义人也可以赏赐恶人，虽然唯名论者认为神并不会这样做，但是他们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这是不对的不正确的，那么相反的正确的一方就要否认神的全能和神性了

这岂不糟糕透了！神立刻变成了一个如此令人不安的、随心所欲的上帝了。更甚的是，唯名论不但把神的意志抬到不容易让人接受的地步，同样他们也要高举即人的意志来推翻人是理性的关于人的结论！唯名论根据神的意志创造的人，他们是以神的形象被造的，因此分有了上帝的绝对的自由意志。人不应该是个理性的人，而是分有上帝意志的人。当然这个结论后来又为唯意志主义创造了基础。也使得当时基督教正统完全无法接受的“伯拉纠主义”（所谓伯拉纠主义是以伯拉纠命名的学说，他认为原罪并不会影响人的本性，人的意志可以不需要上帝的拯救就作出选择，人要对自己的道德行为负责）。完全架空了上帝存在的必要性，这种思想又再次被抬头。

我们虽然分有上帝的意志，有自己的自由意志，但是我们还是与神有着巨大的鸿沟。每一个个体的存在，都是神的独特的创造。神不是存在者，他是使存在者可以存在的原因，也是我们终极的原因。这样我们好像又回到了犹太教，我们对上帝只能仰望，无法真正沟通，这种鸿沟是无法逾越的。但是人现在有了自由意志，上帝又“道成肉身”來到人间要成为我们的一分子，所以这就完全不同的了。

中世纪经院哲学基督教正统的“实在论”把神解释成最高的存在。他的受造物按照合理的秩序依次排列。而唯名论却不承认这样的秩序，每一个存在者都是个别的，特殊的，他们的自由意志完全会使他们成为极不相同的个体。世界在他们如此的观念里也变成了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了。人被抛入这样一个世界，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偶然性时刻伴随着我们，巨大的不安再次包围了我们！我们怎么来寻求神的确定性和确定存在呢？

至此我们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唯名论与中世纪占主导地位的基督教思想正统的全然不同了。它掀起的思想巨澜，直接催生了西方的人文主义、宗教改革和西方近代哲学宏扬的主体自我意识、科学革命，它们无不受益于唯名论的思想革命带来的成果。唯名论开出的这几朵鲜花又直接开启了现代性的路径，人类可以通过这些变革走进现代文明。

西方人文主义起源于唯名论。唯名论把人理解为个体的和意志的存在，唯名论虽然肯定人有自由意志，他们分有了神的绝对意志。但是这二者意志又是不相等的。用埃克哈特的话来说，神是纯粹的意志、纯粹的力量和纯粹的主动性。世界只不过是神的的意志所决定的持续不断的运动。但是人文主义他们虽然与唯名论一样认为人是个体的和意志的，但是人文主义要强调人的高贵，他们把目光直接投射到人身上。当然他们也并不是要否认神，这是基督教人文主义，以及后来又发展出 不要神的人文主义，且还是人文主义的主流。再后来笛卡尔开启的西方近代哲学宏扬的主体自我意识，又强调了个体主义和个体意识也等于重新给了理性以一定的地位，及致存在主义的产生，更是把个体主义的理性推向了极端。

宗教改革则是把唯名论思想建立的个体主义的人，以致后来只推崇理性主义的人重新归之于神之下。宗教改革对人的认识和人类理性的认识显然要绝对高于人文主义。这种把人的回归决不是简单的重复古代，历史在这里等于走了一个轮回，从终点回到了起点。这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因为它向人类的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迈出了最重要和坚实的一步。

科学革命则完全得益于唯名论。被称为现代科学之父的培根。他完全同意唯名论的世界观。自然中实际存在的只有个体，它们的行为是纯粹个体的行为。宇宙是个迷宫，无助的人类理性是无法洞悉的。要想获得知识必须首先降低自己，服从自然。我们不应该像人文主义那样要充当万物之王，而应成为自然工场中的学徒。

因此科学家必须尊重自然、服从规则，要对宇宙自然中的个体、个别特殊事物进行追根究底的探寻，实验考证，而不再需要与宗教混在一起，就此科学可以在唯名论的世界观下完全独立和解放，才真正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可以这样说，最初的科学家几乎都是唯名论者或者以唯名论世界观开始对自然的研究的。

毫无疑问正是唯名论直接开启了科学革命，使得现代科学获得大踏步的前进。科学革命的物质成果使社会财富大大增加，现代性和现代文明有了物质上的保障。

因此也可以这样说，现代文明都是建筑在个体主义之上的。没有对于单个（因为分散必然弱小）的每一个个体的尊重，个人的权利（人权的保障），和人的自由创造，就不可能进入现代以及现代文明。现代和现代文明正是在在这一点上完全有别或者说不同于前现代的。而唯名论革命的重大意义就在于它创造了强大的个体主义！                          

唯名论所产生的现代性以及宗教改革产生的新教激发出來的资本主义精神，它们的共同性使我观察到一个现象，即都是“异端”的唯名论和“异端”的宗教改革（天主教一统天下的时候，宗教改革也算是“异端”到家了）。唯名论在中世纪的唯实论看来也完全是一样的，甚至是一种更甚的“异端”。为什么却偏偏都是这些非基督教的主流反而对历史的进步起着更大的作用和影响呢？历史进步难道就是如此吊诡吗？一旦成为主流的东西，往往就容易偏保守而不再思进取，甚至成为阻碍进步的力量吗？还是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原因呢？算是我撰写此文给大家提出的一个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