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号-理论探索 秦志刚简介 秦志刚文章检索

 

 

“我们没有敌人”之思辨



秦志刚(山东)

 

 

1


  人是群居性动物,对待自己的同类有着必然的亲近、善待。

  在世界历史上,有过许多相互为敌的群体,有的还是同一个民族的不同群体。过了一段时间后,那些原来相互为敌的群体便不再为敌,有时还会成为相互友好的群体,或者还会融为一个群体,还会同仇敌忾的去和另一个群体敌对。还有些相互敌对的群体界线是模糊的,不同群体之间的成员还会流动,比如统治者和被统治者。

  观察这些群体,是仇恨象细菌一样传染,在人与人、群与群之间传染,最后是一场浩劫,仿佛几个群体同时大病一场。受损的不只是生命、财产,还有良知、善意、宽容、智慧、人性。

  从现在世界的经验来看,这种仇恨的细菌,是可以像对待生物的病菌那样,给予预防和清除的。

  当仇恨填满人的一生,这样的生命也会大打折扣。

  人和人之间利益的冲突是必然存在的,我们要提防的是不能让这种冲突激变出仇恨的细菌,用爱、善意、宽容、妥协、饶恕、理解来化解冲突,无论是冲突的强势一方还是弱势一方,都不要使用暴力,暴力会将冲突激变成仇恨。仇恨会传染,会使双方或多方都受到伤害。
 

2


  作为强势一方,持有非暴力理念也是必要的。尤其是在专制体制里,体制内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从者,在暴力的理念下,不但因受到被统治者的激烈反抗而伤及自身,就是他们内部也会尔虞我诈、相互伤害,并且时常遭受内心良知的谴责,在痛苦或者麻木中生活。而最高统治者,在他自己制造的暴力氛围中,必然多疑、战战兢兢、没有亲情、丧失人性,在近代,没几个有好下场。

  作为弱势一方,最有效的争取权利的方式就是非暴力抗争。面对压迫,非暴力抗争是最重要的、最有效的方式,更是最回归人性的方式。

  当他打你的左脸时,把右脸也伸给他。施暴的结果,不但会引起目睹着的同情和醒悟,而且也让施暴者心灵受到震撼,由此悔悟。毕竟绝大多数施暴者是受到指使才施暴的,他们和施暴对象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他们都是普通百姓,有着相互的认同和怜悯。

  这里有个故事:

  某地强拆,一个县公安副局长带队到现场做帮凶,房子被推倒了,房子的主人也被带走,这时一个孩子放学回来,茫然地看着那一片瓦砾,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做着作业等着他的父母回来。那个副局长从此不再参与此类事情,熬了几年便退休了。相信当时在场警察的良知也会被唤醒,他自己的良心会谴责自己。

  抵抗者从容而不失尊严地承受苦难,会开启压迫者受蒙蔽的双眼并削弱压制背后的敌意。施暴的场面会让目睹者(包括施暴者)醒悟,群体抗争的人数越多越有效。
 

3


  手段的不纯洁,必然导致目的的不纯洁。

  我们用暴力换来的政权必然是一个靠暴力维持的政权,因为这些人已经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如果我们认为我们有敌人,我们的心中必然有仇恨,而即使将你仇恨的对手消灭,仇恨也不可能消失,仇恨的种子一旦发芽,不会自动死去,它会寻找新的仇恨对象

  如果仅仅是用一次不纯洁的手段,也许感觉不到对目的的损害。而如果长期使用,就会使人们接受这种不纯洁,进而成为习惯,甚至还要赞美它,当目的达到的时候,这种不纯洁还会继续。中国有句古语:玩火者必自焚,赞美暴力、赞美战争,就是这样的玩火者。

  一个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他会爱惜别人的生命吗?他必定表现出更多的残忍,让人颤抖,也让自己的朋友颤抖。一群不爱惜生命的人,会建立一个让人们幸福生活的社会吗?

  战争给人类造成的灾难不仅仅是双方的死亡,而且还会毒害人的心灵,它让人们蔑视生命、动辄便使用残忍的手段。

  中国三年大饥荒,那些决策者们并非不知道饿死了人或将要饿死人,那些人和他们没有仇,而是因为他们的冷酷,在他们眼里那些死人只是冷冰冰的数字。他们要维护的是他们的地位甚至还有他们的所谓的理想。而为了理想而蔑视生命,这比为了地位金钱而蔑视生命更可怕,更是魔鬼,披着美丽画皮的魔鬼更恶毒、更残忍。
 

4


  当暴力成为主要对抗方式时,武装的实力成为主要的表达方式,而,正义、真理、真相便成为次要的,进而成为名词、标签被人们随意拿来贴在自己的脸上,他手中的武器不允许别人揭穿他。如: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

  因为能够武装对抗的必定是社会中的少数人,一旦胜利之后,那些掌握武装的人便拥有了权力,而这个权力并不能保证是民众的选择、它甚至将民众的言论自由都剥夺了。相反,非暴力抗争的参与者几乎是全民的,至少是多数人的参与,胜利后,虽然参与者获得权力的可能性很大,但并不会剥夺少数人的权利,尤其是言论的自由。

  心中有了仇恨,总想着找到敌人,在目的没达到之前,这种思维就已经树立了大量的敌人,那些本来同情我们的人、那些旁观的人,看到这些人的狰狞面孔也都避而远之,甚至加入到对方的集团中。

  很多人忽略了正义本身具有的巨大力量,我们要用自由的魅力、真相的魅力、人性的魅力来唤醒民众、唤醒体制内的人的人性、良知。

  前苏联8.19军事政变时,叶利钦站在坦克上举着大喇叭一通演讲后,他要求俄罗斯的军队不要把枪口对准人民,不久,那些坦克,士兵就听从他的指挥了。叶利钦当时在军中没有任何职务,更没有亲信,无论在史书还是在传说中,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这是民心的力量。

  我们要把武力的对决变成人心的比拚这种设想却不是异想天开,而是有大量的成功经验作依据的。

  仇恨成就了独裁者,传播仇恨是独裁者驾驭民众的重要手段。独裁者惯用的手法是人为制造外部敌对势力,为镇压本国人民制造借口。

  暴力是少数人的游戏,很多情况下是贵族人的游戏,或者当他们得逞之后便会成为贵族。胜则掠取成果,败则逃之夭夭,受苦的还是百姓。所谓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就是靠暴力更迭政权的必然结果。
 

5


  一战结束后,德国战败,仇恨在这个国家肆虐,整个世界又何尝不是在赞美仇恨、赞美战争。而科技的发展,已经让这个仇恨之魔插上了翅膀正在酝酿史上最大的一场灾难,它选中了希特勒。

  希特勒是一步步靠着竞选上台然后才实现独裁的。就是这个体制,德国的民主体制把希特勒变成了恶魔。为什么一个民主体制却推出了一个恶魔,以至举国都在为恶魔做事并受恶魔的害,正是德国人的仇恨。这种仇恨滋养了恶魔,让它来祸害德国,祸害世界。

  我们没有敌人,与我们为敌的不是人,是一种魔鬼播种的思维,那就是仇恨。当仇恨浸淫在体制中时,这个体制就是一架绞肉机,把所有的人都绞进去,包括绞肉机的操作者、搬运着。

  惩罚是必需的,但是惩罚的同时不要忘记被惩罚者是人,是我们的同类,不要泯灭我们的怜悯,不要泯灭我们的良知,不要忘记对我们同类生命的起码的尊重,否则,你就是潜在的魔鬼驱使的对象,你就是潜在的希特勒。我们要消灭的是罪,而不是人。

  二战结束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仇恨之魔并没有被驯服,那些数不清的核武器,是恶魔的狞笑。
 

6


  是的,现代民主的起源是伴随着战争的,但这并不能证明民主必须伴随战争。它更像是用战争来完成政权更迭的延续,战争不可能在民主起源这一刻嘎然而止。在沙漠里长出一株植物,决不能说这株植物需要沙漠。同样道理,在几百年的世界民主进程中,也会有战争的伴随,就像人这一生也会生病,但不能说人需要病毒。

  美国的独立战争并没有建立现在意义的民主制度,妇女没有选举权、还存在着奴隶制度。在现在,如果有哪个国家实行这种制度几乎会遭到全世界的谴责与制裁,因为这是严重违反人人生而平等原则的。

  美国妇女为了争取自己的权利,进行了长期的抗争,其中著名的是抗税运动,无选票不缴税,这些抗争显然是非暴力的,女人的群体和男人的群体是不可能发生战争的。直到1920年,美国妇女才获得投票权。

  黑人也为争取自己的权利长期抗争着,美国直到上世纪60年代,黑人仍然受到歧视,在公交车上都要给白人让座,受到这种待遇的不只是那个喊出“我受够了”的著名黑人妇女,而是整个黑人种族,也不只是公交车,而是在教育、工作、生活、政治权利都受到歧视,他们当时的处境不比中国大陆的我们现在好,他们用非暴力抗争取得了他们应该得到的权利、虽然还存在许多问题没解决,但黑人已经可以成为总统、国务卿、三星将军,甚至在局部白人还遭到某些歧视。

  二战结束时,民主进展甚小,德国、意大利、日本都没有实现完整的民主制度。虽然出现了许多含有民主、共和国字眼的国名,如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等等

  意大利建立了民主制度,但它东部的领土划给了罗马尼亚;日本也只完成了大部分,北方四岛还在苏联控制之下;德国只有一小半是民主国家,东德是专制国家,虽然他的国名叫民主德国,还有一部分国土战后划给了波兰。朝鲜半岛南北两方都是专制制度,虽然南韩有美国驻军。整个以苏联为核心的华沙集团都是专制国家,英国的殖民地也没有改变制度。非洲基本上也是专制国家。

  随后的民族独立运动产生了大批的独立国家,大部分是民主制度,而这些国家没几个是靠暴力完成的,如:印度、加拿大、澳大利亚、南非。近期的茉莉花革命,突尼斯、埃及、也门都没有使用暴力,也完成了民主转型。

  前苏联的解体、消失,在30年前同样是不可想象的,那时人们相信只有第三次世界大战才能结束冷战。用非暴力抗争也奇迹般的完成了。当然,冷战的过程是伴随着一些暴力或者局部战争,但与人们预计的那种难以避免的世界大战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欧盟的建立,让我们看到了经济的力量、非暴力的力量。在这种力量推动下,国家的概念越来越弱了,在这个联盟内的人们可以自由的穿越国境,把许多原来属于国家不可让渡的权利都给了欧盟,如经济、军事、外交。这在50年前,是不可想象的,那时人们相信只有靠战争才能完成的任务,现在人们已经在非暴力的努力下做到了。

  经济发展是非暴力抗争的重要推动力量,经济越发达,越需要合作而不是对抗,更不需要暴力。

  在金钱代替刀剑成了社会权力的第一杠杆时,伴着那些暴力鼓吹者的哀嚎,非暴力抗争破土而出,成长壮大,成为当今政治的主题。
 

7


  靠一个民族或国家内部的力量,用暴力独立取得政权的国家很少能够实现民主制度的,而在外国干预的情况下,只有民主国家的强力干预才有可能完成民主制度的建立。

  民主国家用暴力干预完成他国的民主制度,这个国家在民主制度建立后也常面临着暴力冲突,这需要长期倡导和解、妥协、饶恕、宽容的理念才能消解,那种希望用暴力消灭对方的理念极易导致冲突的升级甚至种族灭绝。所以说我们在民主制度建立之前倡导的这些理念是值得的,我们的努力并不会浪费。

  以非暴力抗争来完成民主制度可能性是很大的,比暴力完成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并且非暴力抗争即使没有完成转型或者在完成的过程中被其他方式打断,它也为各种转型方式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故,无论在转制成功前还是其后,非暴力的理念都必须积极倡导。

  我们的目的是要建立民主制度,但这不是终极目的,它甚至只是手段,我们最终的目的应该是建立一个自由、平等、和平、幸福的社会,如果我们建立起一个到处是暴力冲突的、动荡的民主制度,这不是我们满意的转型。当然,这样的制度要比专制制度更容易实现自由、平等、和平、幸福,只是比非暴力完成转制付出的代价要大,时间要长。所以,非暴力这一关,我们迟早要面对、要接受的。
 

8


  民主国家的外部干预有可能完成民主转制,但并不是必然的。比如韩国,原因复杂,其中一个原因是干预国既然是民主国家,最重要的是为本国选民负责,而不是对世界负责,或者说是否对世界负责以及怎样为世界负责要听本国选民的。而一个刚刚建立的民主国家依然存在着走向专制的危险,比如利用民族主义上台,他首先对抗的对象就是外国的干预。所以干预国有时宁愿选择或者放任一个亲近他的独裁者上台。

  如果所谓的暴力抗争是寄希望民主国家的强力军事干预来完成民主制度的建立,那就会存在以下问题:

  靠外力干预来完成一个世界大国制度转型,风险太大,是否有国家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是个疑问,承担这样的风险,那些握有选票的人们是否会答应?只怕是国人的一厢情愿,甚至含有期望救世主的意味。如果干预国选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他们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回报一个遥远的正义,是否能打动他们?如果希望得到经济上的回报,那么这个数额恐怕再加数倍,现在的当权者也能付的出。而民主之后的选民们愿意用巨大的利益来报恩吗?他们是否承认这个恩情都是问题。
 

9


  我们倡导非暴力抗争,不只是要求民众不使用暴力,而且也要说服官方不使用暴力,这样我们的抗争代价才更小。而只要求官方不使用暴力,却不去倡导民众不使用暴力,是没有说服力的。

  只要让人们知道自由的重要、知道民主的必要、知道更多的真相,人们自然会觉醒,而且当局的倒行逆施只会让更多的人觉醒,觉醒的人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当局必然陷入指挥不灵的境地。他们招来的士兵不会接受他们的洗脑,不会将枪口对准民众。他们使用的官员要么不听指挥,要么阳奉阴违、要么利欲熏心相互算计,这样的统治系统必然崩溃。

  真正的力量来自它所辖制的那些人的认同,而不是来自对他们的暴力威胁。

  对于人口众多的中国,仅仅靠武力和严密的组织是很难统治的,必须有民心支持才行。再像以前那样靠愚民来窃取民心已经不可能,这已经是网络时代。

  秦志刚 2013年6月19日于济南

 

 

相关文章
作 者 :秦志刚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3年6月20日19:48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