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原贵州社科院副院长周成启先生八月十五
日来函:“谢谢发来的稿件, 我不是专家,不懂。听贵卅学者说,夜
郎国地址已有共识。”八月十六日成启先生又来函:“朱渊君,研究
此问题(指秦始皇是说蒙古话的女真人)意义何在?盼告一二。”
对此,我首先回答“夜郎国”的问题。周先生说近年贵州考古学者已
经成功发掘了夜郎国遗址,但司马迁说西南夷以“夜郎为大”,因此
一处遗迹的发现未必等于认识了夜郎国的全体,而认识夜郎不仅要发
掘其遗物,还要认识其血缘、语言和生存范围,“哀牢山/二郎山”
曾为“夜郎”之地或许有等同于考古的意义。以“夜郎”是“挹娄-ng”
论说其为女真,只是我的证据之一,我还有若干其他的证据。
许多人乃至许多学者认为女真、蒙古、突厥是隋唐或唐宋以后形成的
民族,这或许与汉族和汉语是汉代以后形成的说法一样荒谬。事实上
历史上出现的“鸟夷/氐姓/姬姓/子姓/九姓/鬼国”都是“女真
/女直/女国”的不同表现形式。女真民族自称“朱里真”,蒙古民
族称之“主儿扯”,族名“女真/女直/女国”的真实读音是
juchin/
juchi/jugu,这一点西方学者比中国学者认识得更早。
有不少读者向我发问:“按你的说法,中原民族的祖先主要是女真民
族?”事实是,中原民族或北方汉族的祖先是后世女真、蒙古、突厥
民族的同类,但女真血缘部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在中原占统治地位,
不仅商周秦三代统治部落和传说人物“五帝”出自女真;而唐代漠北
突厥民族的首领部落是“九姓回鹘”,乌兹别克民族的祖先是“昭武
九姓”,康巴藏族的祖先“女国”都是女真民族。因此我们应该充分
认识女真民族对于亚洲人类的重要性。
中原姓氏“周/邹/ 曲/瞿/屈/居/诸葛/鬼谷”和地名“诸暨/
龟兹”可能直接来自族名“女真/女直/女国”,而姓氏“安 /殷/
颜/严/尹/阴/应/英”和地名“奄/兖/燕”则是来自女真民族
的核心氏族之名“爱新”的转音“安息/按出/奄蔡”。我们不妨设
想:为什么“子姓”建立的商朝的历史会是“殷本记”?为什么殷商
故地又为“奄”?中国历史有如此多的关于“女真”的信息,可能与
它曾经占统治地位较长有关。
对于“秦始皇是说蒙古话的女真人”,有读者问“难道女真民族是说
蒙古话的吗”?有一位维吾尔族学者还问我“为什么你对蒙古话如此
敏感,却对突厥语这么麻木呢”?我想“九姓回鹘是说突厥语的女真
人”,或许可以间接地回答第一个问题;而对蒙古语的敏感,又是因
为我手头有几本使用很方便的《蒙英/英蒙词典》,缺乏拉丁化的突
厥语和满语字典是造成我无知的直接原因。事实上,突厥民族之于中
原民族也有举足轻重的份量,人名“陶朱”就是“突厥”,姓氏“呼
延”就是突厥语的“羊”。
周成启先生又问我:“朱渊君,研究此问题(指秦始皇是说蒙古话的
女真人)意义何在?盼告一二。”
我想,作为我的长期读者的周先生是不会怀疑我“别有用心”的,而
我的人类学研究既没有政治动机,也不会产生经济效益;我追求的是
一部分人类历史的真相,而不是构拟压制他人思维的“真理”,它最
后达至中华民族各族应该互相认同的情理,并非我主观的初衷,而是
我探索到的客观事实。我自信我的认识中的正确部分将成为人类知识
结构的一部分,而愈来愈多的读者也开始认识到这一点
。
拙著《中国北方诸族的源流》和《秦始皇是说蒙古话的女真人》先后
由中华书局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秦》书之繁体版和韩文版
也在台湾与韩国刊行,若干散篇译文则已发表于英文和匈牙利文专业
杂志,但是它们在国内再版却益见困难。本人年事已高,我妻子在患
胰腺癌三年后已于最近离世,我不知道“中国梦”的全部内涵,但因
为我的政治异见而废止我的有利于民族和谐的学术结论,至少不会有
利于中华民族的未来。
周先生和有能力的读者或许可以向有关方面转达我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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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是说蒙古话的女真人》增订电子版
第二十七篇
华夏西域“蓝夷”考
上古文献里有不少汉语语义很明确的族名,如山戎、林戎、犬戎等。
后来,这些汉语族名反而在汉语世界里消失了,这个怪异的现象只能
用中原人类的祖先是戎狄的同类来解释,上古中原曾经有过汉语(雅
言)与戎狄语言并存的时代,这些族名是从戎狄语言意译过来的,汉
语后来占了上风,中原语言一元化了,多语的明白人没有了,戎狄的
族名就只能取音译了。譬如汉代“乌洛浑”出现后,“山戎”就消失
了,那是因为没有人再懂得“乌洛浑”是蒙古语的“山里人”了。
“蓝夷”是一个失佚得更早的雅言族名,它出现在《竹书纪年》的“
仲丁即位,征于蓝夷”和“河亶甲即位,自嚣迁于相。征蓝夷,再征
班方”两段文字中,《后汉书·东夷传》改成“至于仲丁,蓝夷作寇”。
商代以后“蓝夷”就没有在中原再出现过,它一定是被一个音译族名
顶替了,本文就是要探证“蓝夷”的真名实姓。
·张骞记载的“蓝市”和“大夏”
关于“蓝”的信息后世两次出现在西域,而且还都与“夏”相关。司
马迁在《史记》名篇〈大宛列传〉里记载过一个“蓝市城”,它是“
大夏”之都,其云: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按,今阿姆河)南。其俗土著,有
城屋,与大宛同俗。无大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
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
万。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按,中国古
代将兴都库什山以南地方视为印度)。
地图十一 西域地理概貌(改绘,原载美国《国家地理》杂志)
大宛是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东部的费尔干那(Fergana)盆地,大夏应
该是在阿姆河南和兴都库什山之北的平坦地区,阿富汗城市巴里黑(
Balkh)是这片地方的古代中心,印欧伊朗人种是那里的原住民,〈大
宛列传〉说“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其人皆深眼,多须髯”,即是对
中亚的印欧伊朗人种面目的描述。
有趣的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希腊远征大军经过那里,更早的美地亚—
—波斯王朝还曾经把利比亚地中海沿岸的希腊移民流放到那里,这些
希腊人的后裔建立过一个颇具名声且有考古遗迹的巴克特里亚(
Bactria)王朝。上世纪初,一批有见地的欧洲汉学家,如格鲁塞(
Rene
Grousset)就认为这个希腊人的政权就是“大夏”。(《草原帝
国》,魏英邦译,青海人民出版社,页46-50)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应
该从希腊语或波斯语去寻找“蓝/夏”及它们的关系了。
图三十七 有希腊铭文的巴克特里亚钱币
但是,以月氏、乌孙、塞种为代表的游牧部落的入侵,很早也在中亚
形成了一个蒙古人种的部落社会,西方古典把中亚的游牧部落统称为
Scythian(通译“斯基泰人”,待酌),《地理志》作者斯屈波(
Strabo,公元前63/64-后24年)言及攻入巴克特里亚的四个游牧部落
,他说:
最知名的是把巴克特里亚从希腊人手里夺走的那些游牧部落,即
Asii、Pasiani、Tochari和
Sacarauli,它们都是从分割萨伽人和索格
丁那的药杀水(按,今锡尔河)彼岸过来的,那边是萨伽人占领的。
(The
Geography of Strabo, XI-8-2)
这四个部落名中的Tochari(或Tokharoi)即是中国历史屡屡提及的“
吐火罗/睹货逻”,或锡伯族姓氏“托霍罗”;(龚义昌《锡伯族姓氏
考》,新疆人民,页30。)有西方学者指出别处又作Asioi/
Asiani的
Asii就是“乌孙”,我以为“乌孙/ Osin”就是“爱新/
Asin”。可惜
从格鲁塞到梅维桓(Victor Mair)等名家都误以为这些族名是西方人种
的族名。
张骞于公元前139年启程出使大月氏,可能未出河西走廊就被匈奴截
留,他在匈奴受到厚待,还在那里娶妻生子,十年后方得脱逃,所以
应该通晓匈奴语或月氏语,他到大宛后听说的阿姆河南的“大夏”和
“蓝市”,最可能是匈奴或月氏语中可会意为“华夏之邦”或“蓝族
之城”的蒙古人种部落名。
图三十八 锡伯族姓氏“托霍罗”
·唐代西域的“蓝氏”和“大夏”
唐代西域也有“蓝”和“夏”并立的遗迹。《新唐书·地理志》记载
“陇州南由令王名远”以“吐火罗道置州县使”的名义巡访西域,并
于大月氏故地,即乌兹别克及其周边地方设“月支都督府”,以当地
部落分置二十五州,其中“蓝氏”和“大夏”两州名列冠亚。其云:
龙朔元年,以陇州南由令王名远为吐火罗道置州县使,自于阗以西,
波斯以东,凡十六国,以其王都为都督府,以其属部为州县。凡
州八十八,县百一十,军、府百二十六:月支都督府,以吐火罗叶
护阿缓城置。领州二十五:蓝氏州以钵勃城置。大夏州以缚叱
城置。汉楼州以俱禄犍城置。弗敌州以乌逻氈城置。沙律州以咄
城置。妫水州以羯城置。盘越州以忽婆城置。忸密州以乌罗浑城置。
伽倍州以摩彦城置。粟特州以阿捺腊城置。钵罗州以兰城置。双泉
州以悉计蜜悉帝城置。祀惟州以昏磨城置。迟散州以悉蜜言城置。
富楼州以乞施巘城置。丁零州以泥射城置。薄知州以析面城置。桃
槐州以阿腊城置。大檀州以颊厥伊城具阙达官部落置。伏卢州以播
萨城置。身毒州以乞涩职城置。西戎州以突厥施怛駃城置。篾颉州
以骑失帝城置。叠仗州以发部落城置。苑汤州以拔特山城置。
我们不难发现上述“州/城”之名中,除“蓝氏”和“大夏”是汉语族
名外,其余都是北方民族的音译族名,譬如:钵勃(拔拔)、薄知
(白狄)、苑汤(乌潭)、大檀(鞑靼)、忽婆(贺拔)、摩彦(慕
容)、篾颉(勿吉)、缚叱(兀者)、忸密(吉里迷)、迟散(赤沙)、
祀惟(室韦)、析面(悉万)、乌罗浑(乌洛浑)等。而蓝氏和大夏
象是这个蒙古人种群体中的领袖部落,当然也应该从北方民族的语言
中去认识“蓝/夏”二字。
·古代西域的语言格局
中亚语言是多元的,今世流行的伊朗语属的塔吉克语、普什图语,远
古就存在于那里了;蒙古人种统一使用突厥语的局面,也是在九世纪
以后才逐步形成的,南朝历史《梁书·滑国传》记载了中亚使用蒙古
语的情况,其云:
滑国者,车师之别种也。……至天监十五年(公元516年),其
王厌带夷栗陀始遣使献方物。……其言语待河南人译然后通。
所谓“河南人”即是说蒙古话的吐谷浑部,其地今为青海省黄南藏族
自治州河南蒙古族自治县,其今世后裔是操蒙古语的土族。《梁书》
要为西域的滑国立传,说明这个部落在中亚是有影响的;而其“言语
待河南人译然后通”,又表明它是说蒙古话的。
王名远能理顺这些蒙古人种部落,与他出自秦陇有关。“陇”就是天
水、宝鸡一带,魏晋年间那里氐羌杂处,更早则为周秦盘踞。周秦的
血缘是九姓,是月氏的同类,语言却是蒙古话,秦始皇改“江陵”为
“秣陵”,即是蒙古语的“江河”。今天甘肃河州东乡的百姓(东乡
族)还说蒙古话,也是古代陕甘宁青,乃至整个西北地区流行蒙古语
的遗迹。月氏是从河西走廊出走的,号称“月氏”的中亚曾流行蒙古
语不足为怪。
瞄准蒙古语,“蓝/夏”相关的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图三十九 现代阿富汗依然是二元人种,喀布尔街头的两个男子
·“蓝”是“呼和”之意,“夏”是“呼和”之音
很简单,“蓝/青”在蒙古语是“呼和/
kho-kho”,突厥语则是“可可
/ ko-ko”,地名“呼和浩特”是“青城”,“可可西里”是“青山”
。因此蒙古语里“蓝夷/蓝氏”就应是“呼和氏”,而族名“回纥/
khui-kho”又最接近“呼和”。因此,《竹书》时代的双语人士是将“
回纥”听成“呼和”;又按“呼和”之意,将其译为“蓝夷”的。
在中国历史上,意译族名“蓝夷/蓝市/蓝氏”仅出现过这三次,其中
两次还是出现在西域,其余的“回纥/呼和”大多以“夏”的面目出现,
“西夏”即是一例,《宋书·夏国传》说西夏“国称大夏”;中原汉
族称它“回回”,实即“回纥”。后来西夏民族皈依了伊斯兰教,中
国人还把伊斯兰教称做“回教”,所幸还没有称它“夏教”。
中国人在翻译多音节族名、国名时,常常是抓住一个特征音节,然后
用一个汉字去标志它。譬如,在 America里抓住了
me,从而把它译成
“美国”。对“回纥/呼和”则是抓住了
kho,用“夏”去表示它,“
夏”在吴语读 kho,在粤语和闽语读
kha。基于这个语音认识,中原姓
氏“夏侯”是“回纥/呼和”,也是顺理成章的结论。
·“华夏”就是“回纥”
中华民族的源头也是“夏”,《尚书》除去用单字“夏”,还用双字
“猾夏/有夏/华夏”去记载建立夏朝的夏部落。譬如《尚书·虞书·
舜典》有“蛮夷猾夏,寇贼奸宄”,《尚书·周书·武成》有“华夏
蛮貊,罔不率俾”。《尚书·商书》诸篇则含“有夏”二十余处,如
“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和“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等。
从读音来看,“华夏/猾夏”就是“回纥/呼和”。把“有”字读如
o/ u,
“有夏”则音如“乌夏”,也是“回纥/呼和”的谐音。如果把“國”
读成“或”,《梁书》的“滑国”和《大唐西域记》的“活国”也是
“回纥/呼和”。然而,我们还希望看到中国被称为“回纥/呼和”的
更直接的证据。
《后汉书·远夷歌》是四川西部阿坝或甘孜地区的一个酋长去洛阳觐
见皇帝归来作成的感歌,其中有一句歌词“堤官隗构”的译文是“大
汉是治”,那个远夷部落是将中国称为“隗构”,而“隗构/ khui-gho”
即是“回纥”。产生这样的称呼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夏朝就是“回纥
朝/隗构朝”。
·古今中外的“回纥”
中国历史乃至史前传说中“回纥”的音译族名、姓氏、人名层出不穷,
如:
传说时代族名
无怀、有扈、有虞、虺虺
中原古代姓氏
夏侯、公夏、公何、公华
《逸周书·王会解》族名
越沤
《匈奴列传》族名
夏后、浑窳
《两汉书·西域传》族名
狐胡、孤胡
《晋书·四夷传》族名
狯胡
《隋书·铁勒传》族名
韦纥、嗢昏
《新唐书·回鹘传》族名
回纥、回鹘
《大唐西域记》族名
缚喝
《辽史·营卫志》族名
回鹘、乌隗、奥隗、越兀
《金史·百官志》族名
黑罕、夫合
《南村辍耕录》族名
外兀、畏吾兀
《八旗氏族通谱》姓氏
倭赫、辉和、瑚琥、和和齐
《史记·秦本纪》人名
乌获
《史记·楚世家》人名
吴回
·结束语
蒙古人种诸族里都有“回纥”的成分,匈奴自命是“夏后氏”的后裔,
而“蓝突厥”可能就是“回纥突厥”,女真民族中有“辉发部”,西
夏民族本身是“回回”。九世纪时“漠北回纥”走进塔里木盆地与当
地诸族融合成血缘丰富的“维吾尔”,走向西方的“乌古”在罗马帝
国故地上建立了奥斯曼帝国。
“华夏即回纥”可从语音上猜到,但理性认识还须通过“夏/蓝”的关
联,和蒙古语的“蓝”是“呼和”来达成。中国人自称“炎黄子孙”,
称祖国“华夏大地”,而“华夏”不是空洞的政治符号,而是实际的
人类族名。当今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人口认同“华夏”,因此“回纥/
华夏”不愧是世界上最古老,而且是最具有亲和力的归属。
二○一一年五月三十日初稿
二○一四年二月十二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