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结构的性质

乔新生

　　随着中国反腐败运动的深入开展，将会有越来越多的权贵资本主义浮出水面。中国高级官员子女经商的“才能”将会大白于天下。那些通过官员子女获得特殊资源的商人，将会为自己的政治合作伙伴中箭落马付出巨大的代价。现在一些高级官员的子女开始采取善后措施，他们要么直接进入国家官僚系统，担任部长、省长或者将军，要么开始转移自己的资产，并且从香港注册的公司中退出，但不管怎样，他们仍然会充分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为家族生意贡献力量。可以这样说，权贵资本主义是中国当代经济最奇特的表现。如果不了解这种经济结构特征，那么，就很难理解中国经营状况良好的国有企业为什么会转手卖给个人，也很难理解互联网络公司和金融企业为什么通过包装上市的方式，把大量的原始股权恭奉给那些毫无商业管理经验的年轻人。权贵资本主义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不到位的产物，也是中国市场经济中的奇葩。只有充分了解权贵资本主义，才能了解中国经济结构的秘密。

　　在中国官方宏观经济调控文件中，调整“结构”是一个出现频率最多的字眼。那么，中国的经济结构究竟呈现怎样的形态，中央政府为什么要不断地调整经济结构呢？

　　从产业的角度来看，中国的经济结构表现为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之间的结构。部分学者认为，中国应当加大第三产业的比重，逐步减少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的比重，甚至还有学者提出，中国应当逐步地减少农业生产，腾出土地发展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通过粮食进口解决中国的吃饭问题。事实上，在国际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同样是第一产业，中国的第一产业与其他国家的第一产业相比，同样具有比较优势的问题。如果在某些农产品生产领域，中国拥有比较优势，那么，中国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比较优势产业，转而从事第三产业呢？所以，从短期来看增加第三产业的比重，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大国来说，第三产业的发展有利于解决就业问题。但是，如果大多数人都去开商店，年轻人都沉浸在互联网络电子商务之中，中国没有属于自己的产品，那么，第三产业能够持续发展吗？所以，在产业结构调整的过程中，既要看到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之间的价值替换效益，同时又要充分利用国际大市场，发现自己在各个产业的比较优势，从而使中国的产品具有持续的竞争力。

　　从地区结构来看，中国的确出现了经济严重失衡的现象，沿海发达地区由于具有明显的区位优势，并且得到政策上的扶持，在经济的发展中始终处于领先地位。这些年来，中央政府已经意识到我国地区经济结构失衡问题，因而实施了中部崛起和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等一系列宏观调控政策，试图改变地区结构失衡的现象。但是现在看来，如果中部和西部地区直接承接东部地区淘汰的落后企业，那么，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不可能和东部地区齐头并进共同发展。

　　中部地区一些省市负责人之所以强调跨越式发展，就是已经看到了我国当前地区经济结构调整中存在的问题，不愿把东部沿海地区过剩的产能直接转移到中西部地区，因为那样做将会导致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雪上加霜。现在，中西部地区部分省市通过建立自己的产业集群，逐步摆脱对东部地区的经济依赖，这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发展中西部地区经济的必由之路。中央政府不应该强迫中西部地区接受落后的产业或者淘汰下来的设备，因为那样做将会导致中国经济发展失衡的现象进一步扩大。

　　从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结构来看，的确存在着非常明显的不平衡现象。尽管官方新闻媒体反复宣传，上个世纪90年代实行的分税制改革有利于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但事实证明，正是由于实施了不合理的分税制改革，才导致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经济利益博弈机制，从而使地方经济的发展出现了严重问题。房地产市场价格之所以居高不下，根本原因就在于，地方政府在分税制改革之后为了汲取财政收入，在土地征收储备、转让开发、商品房销售领域直接与民争利。如果不尽快改变我国的分税制，妥善处理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财政分配失衡的问题，那么，地方经济发展还会出现新的困难。现在一些城市的债务负担已经成为国际瞩目的焦点，一些西方新闻媒体甚至讨论部分城市的破产问题。这说明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结构的确有待调整，但是，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结构问题说到底是一个财政问题，或者说是一个政治决策问题，与市场经济本身没有必然的联系。

　　当前我国的经济结构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市场经济主体问题。中国的市场经济是模拟的市场经济，是从政府经济转化而来的准市场经济。中国的市场经济具有以下几个突出特点：

　　首先，国有企业在市场经济中发挥主导作用，国有企业在参与市场竞争的过程中形成了特殊的国家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突出表现就是，国有企业在石油、化工、能源、电信、邮政、银行等一系列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领域具有支配地位，国家是市场主体中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市场主体。中央政府可以通过定向调控国有企业，达到改变中国经济走向的目的。在历次中央政府实施的宏观调控政策中，国有企业都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中央政府通过国有商业银行向基础产业的国有企业发放贷款，从而加快了基础设施建设的步伐，但由此带来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可以这样说，国家资本主义是中国市场经济的基本表现。

　　其次，权贵资本主义影响着中国的经济政策，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力量。权贵资本主义的特点就在于，形式上表现为民营企业或者股份制企业，但是在本质上，表现为权力资本运作。现在绝大多数高级官员的子女都投身于市场经济，他们既没有从基层做起的愿望，同时又没有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奋力拼搏的能力，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是政府批文。绝大多数高级官员的子女海外留学归国之后，立即在投资银行、网络企业、私募基金担任重要职务，他们利用自己特殊的政治背景为跨国公司招揽业务。他们通过政府获得市场准入许可证，他们在中国的市场经济浪潮中呼风唤雨。从表面上来看，他们是在做“正经”生意，实际上他们是空手套白狼。他们充分利用自己若有若无的政治影响力，在全国各地跑马圈地。他们的经营行为往往和贪污腐败、权钱交易联系在一起。

　　随着中国反腐败运动的深入开展，将会有越来越多的权贵资本主义浮出水面。中国高级官员子女经商的“才能”将会大白于天下。那些通过官员子女获得特殊资源的商人，将会为自己的政治合作伙伴中箭落马付出巨大的代价。现在一些高级官员的子女开始采取善后措施，他们要么直接进入国家官僚系统，担任部长、省长或者将军，要么开始转移自己的资产，并且从香港注册的公司中退出，但不管怎样，他们仍然会充分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为家族生意贡献力量。可以这样说，权贵资本主义是中国当代经济最奇特的表现。如果不了解这种经济结构特征，那么，就很难理解中国经营状况良好的国有企业为什么会转手卖给个人，也很难理解互联网络公司和金融企业为什么通过包装上市的方式，把大量的原始股权恭奉给那些毫无商业管理经验的年轻人。权贵资本主义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不到位的产物，也是中国市场经济中的奇葩。只有充分了解权贵资本主义，才能了解中国经济结构的秘密。

　　第三，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自由资本主义。中国的市场经济脱胎于政府经济，政府是市场主体中最大的市场主体。不过，中国的市场经济之所以能够有效地运转起来，根本原因就在于，一些民间资本愿意参与这场政治游戏。对一些民营企业家来说，既无法彻底依附于国家资本，同时又无法和权贵资本拉上关系，他们只能在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中孤帆远影。

　　自由资本主义是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希望，然而其自身的生存却面临着巨大的危机。近些年来，由于国家资本主义和权贵资本主义的双重挤压，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越来越窄。一些民营企业家之所以把自己大部分实业股份出让给政府官员的子女，不是因为他们心甘情愿，而是因为他们必须这样做才能生存下去。当前中国反腐败有利于打击权贵资本主义，但是，对于国家资本主义无能为力。部分学者认为，反腐败就是要反对既得利益集团，就是要打破垄断。从政治角度来分析，这种观点或许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国家资本主义和国家的政治体制有着直接的联系，只有加快政治体制改革的步伐，建立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政治体制，才能彻底解决权贵资本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野蛮生长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当前中国经济结构的调整，更多是着眼于国家资本主义结构的调整。要想解决市场经济发展中的深层次问题，还必须彻底地削弱权贵资本主义，大力发展自由资本主义，因为只有这样，中国的市场经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市场经济。市场才能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中央政府之所以提出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就是要在国家资本主义发展的过程中，通过资本运营，实现国家资本主义与自由资本主义的有机结合。现在看来，如果缺乏明确的法律依据，那么，混合所有制经济的发展很可能会变成权贵资本主义瓜分国有资产的盛宴。在调整经济结构的过程中绝对不能避实就虚，不能无视中国经济结构存在的深层次问题。假如对于自由资本主义发展中存在的问题采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办法，而没有采取果断措施，彻底消除国家资本主义、权贵资本主义对自由资本主义造成的伤害，那么，中国市场经济还会被扭曲。经济结构的调整，说到底是市场主体的再调整。政府要转变自己的观念，建立更加合理的国家资本主义运营机制。与此同时，应当增加中国市场交易的透明度，让那些幕后的操盘手浮出水面，让权贵资本主义逐渐地销声匿迹。

　　乔新生：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廉政研究院院长 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