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世界的尽头(四)
陶洛诵
我把59年~61年三年人为大饥荒的亲历与大家分享。
我们家9口人,住在两个院子里,我外公外婆带着三弟住在外院两间北屋,我奶奶带着我和二弟住在中间两间北房。我爸爸妈妈带大弟弟住在最里面三大一小的北房。一进里院有一间大西房做厨房。
58年大跃进上面让大家吃食堂,我家厨房被街道办事处征用,街道主任李秀芝成为厨房一把手,还有一个街道女积极分子成她的帮手。
本是我家大厨的外公被调到废品收购站收废品。我奶奶和外婆在“解放家庭劳动力”的口号下在院子里给医院洗床单,据妈妈说,奶奶和外婆每人收到4块钱人民币的劳动报酬,非常自豪,那是她们俩一生唯一一次靠自己工作挣的工资。
吃饭时间,邻居拿着锅碗瓢盆排队买饭,主食是馒头,副食是熬白菜。李秀芝和助手二人白吃,她们招呼奶奶和外婆来吃,两位老人谢绝。
这段日子不长,大饥荒开始了,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国家分配的东西根本不够吃。我外公又回来掌勺,通常他熬一大锅棒子面粥,煮一锅米饭,把米饭倒到粥锅里,再把酱油浇上去,拿一根栓着绳子的光绪年间的铜钱在油碗里沾沾,再把沾了油的铜钱放进粥锅里涮涮。这是我们最平常的饭。
爸爸看着四个孩子瘦成大眼灯,“你们马上都不长了!”他后来说。这位化学家注意营养与锻炼,我们从小排成队,张开嘴,他往我们每个孩子嘴里放半小片酸酸的WC和半片苦苦的核黄素。咽下去后,再用玻璃挤管每人滴三滴鱼肝油。
能买的他都买了,(包括从药房买鳞酯)能换的他也都换了。他有一个二级高知的特供证,他不抽烟,他用烟换粮食给我们吃。
看我们嗷嗷待哺,这些只是杯水车薪。他决心生产自救!我们院子有块不小的土地,冬天我们泼水成冰,穿冰鞋溜冰玩。他开垦这块地种南瓜!
爸爸有一项爱好是园艺,在老君堂科学院宿舍住的时候,他在一块不大的土地上种西红柿、喇叭花和葫芦,我经常摘红了的西红柿吃,非常新鲜。葫芦成熟了,用绳子网兜挂在门前,风干后,锯开当盛水的瓢。
南瓜熟了,我们吃瓜也吃叶子上的梗。以至于可怜的我养成习惯,见梗都收集起来,大饥荒过去后,我还要吃梗,爸爸阻止我说:“现在有吃的了,不用再吃梗了!”
人有三大幸福,其中之一是消费,有钱买不着吃的最难受,记得我上初一时,和同班同学刘曼依逛东四最热闹的隆福寺街。
她原来是府学胡同小学的,是少年宫友谊合唱团的,我们五年级在少年宫举办的鹫峰五天夏令营就认识了。
61年,隆福寺里几家电影院上映着外国电影,苏联电影最多,像根据普希金长诗改编的“叶甫根尼.奥涅金”,“上尉的女儿”,陀思妥耶夫斯基名著改变的“白痴”,还有苏联童话电影“红帆”,奥地利电影“冰上的梦”,德国电影“马门教授”……“马门教授”是一部描写犹太人在德国遭歧视与迫害的影片,后来遇罗克在他的文章里谈到过这部影片。中国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特别火,里面雷振邦作曲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首歌传遍大街小巷。我们班同学金肃一连看了七遍,并且学会了这首歌。据说,因为物质的匮乏,统治者在精神领域里对人民有意放松些!
我和曼依走在隆福寺小街里,能见到的吃的只有各种颜色的冰棍,我肚子饿,就买冰棍充饥,我先买褐色的小豆冰棍,没有小豆的味道,只有水的味道,我又买黄色香蕉的,依然是水的味道,我一连气吃了七根冰棍一点没解饿,胃很难受,吐了!她对同学说:“陶洛诵吃了7根冰棍!”“吃得直吐黑水!”
因为曼依特别爱吹,她逢人就吹她爸爸是派到香港的间谍。大家对她的话都半信半疑,有同学问我:“你是一连气吃了七根冰棍吐黑水吗?”
我说:“是的!”
我上初一不久,我的外公因食道癌去世,爸爸说他是饿死的!
困难时期,妈妈有个学生徐美丽,是印度尼西亚反华排华归国的华侨,帮我们很大的忙,我终生难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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