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衣
健儿
我的人生中常常外出,买的是便宜机票,航班兜着世界转,时间大都不在黎明就是在深夜,换机时间往往一日半截,这种航班俗称“红眼航班”。这一次我从台湾回纽西兰,晚上从桃圆机场出发,凌晨二时到吉隆坡,8个多小时后再换机到澳洲的珀斯,再从珀斯飞到奥克兰总共是27个半小时,活脱脱地兜了一个大圈子。
吉隆坡机场曾经号称是世界最大的机场,那时的首相马哈迪尔提出“亚洲价值”,好大喜功,后为中国所效仿。结果终因中转航班太少,若大的机场显得空空荡荡,许多设施还未曾打开使用。每次在吉隆坡机场转机我都十分感叹!凌晨二时从台北到吉隆坡的飞机在浓重的夜幕中降落。睡眼惺忪中我拖着行李箱下了飞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转机大厅。大厅灯火辉煌,光亮照人,同机出来的旅客一会儿就四散而尽,孤零零的我环顾四下,想找一个椅子上躺下来,皆是倒头呼呼大睡之人,只得一路寻视而去,才发现相对而设的椅子中有一个空位,想来可能是刚刚离席而去,我有些庆幸,天亮前还能睡上几个小时。吉隆坡机场候机厅的椅子设计较为人性化,不似有些机场每个座椅都用扶手隔开,纵有空位无数,也奈何不得让人躺下,我对面这个旅客盖着衣服似乎已进入梦乡。
我放置好行李躺了下来,一只脚搁在椅子上,一只脚搁在行李箱上,自然是怕睡梦中行李被人拿走。因仰躺着贼亮的灯光直射着眼睛,让人无法入睡,只得侧过身来卷缩着身子,翻起衣领去挡灯光,T恤那一小片领子又如何挡得住光线,只得把胳膊拿来挡光,在灯光四射的大厅,显然起不了效用。此时我忽然发现有一件衣悄悄地,轻轻地,不为察觉地盖在了我的头上,我欠起身来是对面那个女子。大约是太累了我只说了一声谢谢,纳头便睡。衣衫中的灯光变得柔和了,僵直的身体细软起来,迷糊中我下意识地想到如果我还没有醒,她的航班又到了,不是让人左右为难吗?这样的想法自然不能让我深睡过去。不知睡了多少的时间,因心里的惦记醒了过来。我悄悄地推去盖在头上的衣,舒眼望去,那位女子用手臂当着灯光正卷缩着,我再一看,我的身上不是仅仅头上盖着她的衣,身上,脚上都盖着她的衣。一种莫名的感动,让我几乎淌出泪来。
她听到了响动坐了起来,显然她没有睡着,她是一个面容姣好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从她的肤色与个子来看是东南亚人,她素面朝天,一脸的慈眉善目。我再三致谢,把衣服送还给她,她也不再客气。我与她聊了几句,她说转机去台北,我说刚从台北来回纽西兰,祝她台北愉快。她起身告辞,拖着行李箱向登机口走去,我目送着她。
我一个老人,一个与她素味平生的人,她把自己的衣服盖在我的身上,想想如今在中国的老人摔倒在地都无人扶一把,看着流血,挣扎甚至死亡,绕道而过,人世间冷暖如此让人不胜唏嘘。中国文化有一种爱是从盖衣中体现的。戏剧《碧玉簪》最有名的唱词就是“三盖衣”,以盖衣体现妻子对丈夫的感情。《浮生六记》有芸娘将一块毛毯盖在丈夫的朋友身上,体现女人的贤惠,让盖衣这样一件生活中的小事,在亲情中有了美学的意义。盖衣是一种相当亲密的举动,母亲为熟睡的孩子盖衣,妻子为小憇中的丈夫盖衣,做孩子的为躺着的老父老母盖衣,它是生活中最常见一种亲密行为,我与这位女子,则是萍水相逢,为我这位老者盖衣,乃人间之美德。
当我登上转机的航班,她的身影依然在我的眼中,我以为她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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