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08)
健儿
(8)
母亲的遗物不多,那些旧东西大多在文革破四旧时候处理掉了,那个时候几乎家家户户把称之“四旧”的东西拿来烧。母亲说最可惜的是名家字画,其中有亲家戴季陶的字画印章。作为国民党的元老,戴季陶三个字就足可以家破人亡。
我把母亲不多的照片拿来整理成册,有些让友人阿张拿来翻拍放大。其中有一张是母亲舞台剧照“打渔杀家”。母亲演的是渔家女儿萧桂英,她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拿划桨侧身而立,真是英姿飒爽。
母亲是戏迷,梅兰芳,周信芳,言慧珠, 王文娟,这些名角儿在她这里如数家珍。母亲喜戏不限剧种,不限流派,凡是戏她都喜欢,就是”绍兴大板”这种不入流的剧种,照样看得入迷。母亲生活中最奢侈的莫过于买戏票。离家不远有一个“红星剧院”,这是一个弄堂里的老戏院,票价便宜,又时我也陪着母亲去。冬天的晚上散场出来 ,冷月寒风,街灯惨澹,我们冻得咯咯发抖,我卷着手在嘴上呵气,母亲把我的手拿过去柔捏在她手中,我们母子相拥着,在濡滑的石板路上,蹒跚地走着,心中满是快乐。
母亲如此喜欢戏,十年文革“八个样板戏”翻来复去的演,对她是个折磨。文革结束老戏重返舞台,她又成为剧院的老客。越剧《碧玉簪》母亲连看几场,看一次抹一次泪。
母亲说他们那个“大家”有戏台,家里常年住着戏班子,过年过节,要连唱好几天。耳濡目染,也培养了她的戏剧爱好。她也会客串演出。她参加过剧社,演话剧。那个时候社会上剧社非常之多有“南国社”、“摩登社”、“艺术剧社”,这些剧社思想非常进步。母亲说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这些剧社都是共产党控制的。只知道剧社不少人都非常的激进。“打渔杀家”的照片就是那个时候拍的。这是一拙家喻户晓的传统剧目,讲的是穷人反渔霸的故事,正好被共产党用来煽动阶级仇恨。
(左为母亲剧照“打渔杀家”)
母亲说剧社里有一个姓曹的男演员经常向她宣传共产主义革命的道理。那个时候共产主义思想在青年人中非常普遍,母亲也不觉得什么。母亲的三哥我的舅舅也在剧团演戏,受了共产党的思想影响,跑到延安参加革命去了,后又被派回上海作地下工作。
中共拿下政权后,一次教育界听报告,母亲看到报告人就是那个向她宣传共产主义思想的男演员,此时母亲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共产党。现时已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浙江省政协秘书长了。报告结束他下了台笑嬉嬉地走到母亲身边。
“万老师,还认识我吗?”
在这之后他又把母亲拉到宣传队去,让母亲给刚进城的解放军教唱革命歌曲。也许这些红色的元素与人事关系让母亲逃过一劫。那个时候所有国民党政权下的旧人员,知识份子都要带着铺盖进“革命大学”进行学习、审查。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每天都是一卡车,一卡车地绑赴刑场。母亲也进“革大”,劫后余生,每每说起,一脸惊恐,心有余悸。
母亲喜欢戏,文革后有了电视机,母亲加了工资补发了钱买了一台,那个时候市场上是黑白九吋电视,杭州电视机厂的“西湖牌”。家里常常放起二排小板凳,邻居都一起来看。母亲在家天天有戏看了,老人家开心得不得了。
82年母亲去北京,这是母亲第一次到京,这一次出远门母亲带着一生以来少有的欢喜而去的,她的最小的儿子在中央工艺美院,已经定下的媳妇也在中央美院读书。
母亲游览了名胜古迹,金碧辉煌的宫殿,恢宏的皇家园林,不过她最享受的还是京城看戏。亲家陈朗先生在中国戏剧家协会,当时正值文革后中国戏曲大会演,亲家是评委,母亲天天有戏看,不同剧种,不同流派,名家,新秀看得不亦乐乎,过足了戏迷的瘾。这是她人生幸福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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