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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24)
 
 
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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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 年中国的民主思潮再起,讲民主,说自由,谈人权成为朝流,政府对此态度暧昧,使得这股潮流有了运动的空间。各地办起了“民刊”,借着读书会的基础我与朋友 们办了一份名为《沉钟》的刊物。弟弟维明为《沉钟》封面刻了木板。在中国地图上放上了一只大钟。这大概是他第一个板画作品。

(沉钟杂志第一期的封面)

那时民刊都靠钢板刻印,油墨印刷,这个我们作来毫无经验。妈妈是这方面的行家,她发给学生的教学讲义,都是自己刻自己印的,她指导我们这样刻钢板,这样搞印刷。刻腊纸不能轻,不能重,轻了印不出,重了油墨糊,字要一笔是一笔,不能拖泥带水,

文 章多,刻钢板的任务重,母亲帮着我们刻,她字迹隽秀清丽,还会根据文章内容,配上插图。在杂志的第一期上母亲在文章的空页处加刻了裴多菲的诗与图案。“生 命诚可贵,爱情人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名句,是母亲这一代人的自许,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追求。


杂 志是在我家印刷的,在母亲指导下自制的印刷机。记得有次印刷,油墨太干,母亲说可以调一点煤油,我一加煤油加多了,印出来的字干不了。只好一张一张地铺开 来晾干,弄得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煤油,油墨呛人的气味,也不敢开窗。民刊属于半地下性质,怕有人发现打小报告。母亲用手帕捂着嘴,被呛得不停地咳嗽,她瘦弱 的身子咳得一起一伏,直到深夜见邻居都睡了,才敢打开窗子把气味散出去。

办 民刊的同时,我们也将杂志上要紧的文章抄写成大字报贴到“民主墙”上,那时候杭州的“民主墙”在市政的围墙上。母亲不但为我们买了面粉熬浆糊,还帮着我们 抄写大字报。母亲的毛笔字,清雅秀丽中又见遒劲。这样的字拿出来贴到墙上自是其它大字报所不能及的,一贴出去往往观者如云。

我们办民刊母亲是过来人,多少次的政治运动经历,她深知这种事的危险,坐牢杀头都有可能的,她理解我们支持我们也为我们担心。每当我们深夜出去贴大字报,她就一直等着,直到我回家才肯上床睡觉。

(母亲在空页处加上了裴多菲的诗与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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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亲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民刊只存活了一年的时间,中共就收网抓人,“民刊”被打成“非法刊物”,“非法组织”。我们这些办民刊的人称之为“双非人员”。不 少人被抓了进去。华东地区的民刊同道成立了“华东民刊协会”当时同道拉我参加,我知道搞组织的危险性没有参加,但“华东民刊”那篇创刊词是我写的。公安到 我单位,单位让我停工检查。差不多有二个多月的时间,公安隔三差五地到单位来审讯我。查来查去确实我没有参加组织,才逃出一劫。

妈妈自知道我被审查,每天都是心神不宁,担惊受怕,我每天上班她都早早地起来,要送着我出去,也没有唠唠叨叨的,只是说:

“早点回来。”

这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包含了她多少的担忧与爱子之心。

我 回看她灰白的头发,憔悴的面容,纤弱的身体依在门上,时至年关,清晨的空气中寒风凛洌,门口的小径上白霜如雪,留下了自行车轮歪歪扭扭的辙痕。我知道她还 在目送着我,我知道她回坐家中,一个人会偷偷地流泪。如果我坐牢,会给母亲的晚年生活带来什么?我没敢多想,这些天竟也没有一句对母亲宽心的话,我的心象 是被锁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母亲没有对我多说,我想也是一样,她也没有宽慰我的话,但她以她的平静在宽慰我,在告诉我,走对的路不要惊慌,不要后悔,要永 往直前,象个男子汉。

省公安来了二个人,一老一少。在港务局的保卫科办公室审讯我,单位的保卫科实际上是公安在单位的派出所。保卫科在二楼与其它科室没有什么两样,办公桌,文件柜,其它科室我来来回回地跑动过,唯有这里还是第一次,科长是新调来的我也不熟,走进办公室不免有些紧张。

两位公安虽然没有穿制服,但一眼便可以看出来自那个部门,也许干警察的总是有他的职业特点。他们说我写的交待情况不清楚,避重就轻。年轻的干警从包里拿出手铐扔在了桌子上,圆瞪着眼睛说:不配合我们就不客气了。

手铐锵锵有声,贼骨锃亮,寒光闪闪,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离手铐那么地近,我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这一刻终于来了。

我说带我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做的事你们都清清楚楚。右派二十年都改正了,我们办刊物定为非法,不用二十年也会改正平反。

我把这个话说得理直气壮,大义凜然,一副英雄就义的样子,实在是掩盖我内心的不安。虽然我有坐牢的心理准备。我曾经将车尔尼雪夫斯基“怎么办”小说的主人公罗普霍夫当作心目中的英雄,他为了能忍受监狱的酷刑在家躺在钉板上考验自己。

一起来的老干警老于世故,到是一团和气,与单位的保卫科长曾是省公安的同事,文革期间还一起坐过牢,久经政治沙场,知道政治的风云时时在变,今天错了,明天又对了,谁也无法判断,他也不想为难我。

老干警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眯起眼来对我说:小陈我们也了解你的情况,领导对你的反映也不错,经常为领导写报告,作宣传工作,只要你配合好我们工作,让我们有个交待,不会为难你。

事情出乎意料地结束了,对我的审查最后不了了之。我们这个刊物一起得有好几个是省委高级干部子女,也有在省公安的干部,也许这个原因,网开了一面,得以逃过一劫。另一个同道刊物《四五》就没有那么幸运,有四人被判,其中一个与我在“教育学院”,在课堂上被带走。


从办民刊到受审查,母亲是我的精神支柱,她深明大义地支持着我,这样的母亲恐怕是凤毛麟角。我可以骄傲地说,母亲是我们《沉钟》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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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健儿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3年5月25日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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