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号-百草园 健儿简介 健儿文章检索

 

 

我的母亲(01)
 
 
健儿
 
 
(1)
 
忽然想到,周日又是母亲节了,移居海外,在世外桃园之地生活了30多年。这30多年间从未踏回故土,为母亲点香燃烛,扫一扫墓。母亲与故乡对我来说已经非常的遥远,恍若隔世,但一当那个藏在心窝中的乡愁被触动,如烟的往事,便清晰得宛如眼前,让我涌动起无限的思绪。
 
母亲是67岁去世的,这个年龄对许多人来说还很年轻,特别是我们这一代人。工作放下了,孩子大了,可以过上自己的日子的时候,那些拖着行李箱满世界跑的正是这个年纪的人。这样年龄的人还有一个很长的晚年,晚年对许多人来说也许真正过上自己的日子。
 
母亲去世在2月30日,正是江南春寒料峭的季节,母亲喜欢的梅花也是在这个时候开放的,枯木逢春,枝杆上绽出了花苞,花蕾上透出一点点白,一点点红,消去的生命重又回转大地。人的生命会不会象花一样地流转呢?基督徒说“重生”,佛教徒说“转世”,道教说升天,驾鹤西去,我多么希望母亲驾鹤西去,瑶池会仙,去赶王母娘娘的蟠桃会。
 
医院在南宋的皇城根紫阳山脚下,紫阳山为道教神仙名山,山上石壁清泉,茂林修竹,医院与山是连在一起的,得山林之气,花木扶疏,林荫夹道。三层的楼房象是长方型的积木,这样的造型源于苏联老大哥的建筑美学,显得呆板,生硬,好在茂盛的林木把它掩映其间。医院每天都是繁忙的,病人进进出出,弥漫着死魂的影子,即使在大天白日,也是鬼影幢幢。
 
春寒中的太阳很惨白,穿过树梢,透过四方的,一块一块薄薄的玻璃组合起来的窗,在病床白色的床单上游移,象幽魂一般。
 
病房很冷,墙是白的,床是白的,被单是白的,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穿的是白大褂,白色是冷色,病房更显得冷,七八张床紧挨在一起,白色的铁床,剥落处黑铮铮的显得冷峻。病人身上没有多大的热气,几缕从翕开的黑洞洞的嘴中呼出的热气,完全没有力量与窗外的冷空气交替,在玻璃窗上形成水雾,玻璃窗依然透明。病人用的替盆晚上撒一泡尿,拿出来放在外边,到了早晨勤杂工来倒尿的时候,已结上一层透着黄色尿液的薄冰。
 
第四医院无名医,设备也差在杭州医院的排行榜上靠在后面。教师是公费医疗,四院是五中的特约医院,教师没有选择地只能在四院看病。医生、护士到都是很熟的。医生护士与教师处在同一阶层,都是“臭老九”,大有惺惺相惜的味道。再说医护人员的孩子都在五中读书,都是学生的家长。母亲是老病号,医院上上下下都认识叫她万老师。
 
母亲刚住院,我们也不觉得什么,这几年来来回回住院如同到娘家,这一次将她送进来也觉平常,住几天就回去。我每天下班去医院陪一会母亲,姐姐,弟弟隔三差五地过来陪一陪,哥哥从余杭来,来了又回去,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次母亲没有能再出院。
 
母亲躺在床上,后背床架支起半躺着,灰白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的皱纹与眼角的鱼尾纹连在了一起,不过看起来精神尚可。她喝的是半流汁,稀粥、蛋汤,我从家里煮了猪肝汤带过来,灌在盐水瓶里,用毛巾裹着保温。姐姐会带来她煮的鸡汤,把汤上的油劈掉。母亲喜欢香蕉,我喂她,吃半根留半根,不过没有太长的时间,这些吃不下了。只得打盐水维生,刚开始打盐水是打完一瓶就结束了,手臂可以舒展一下,身子也可以侧转,到后来一瓶接着一瓶,手臂朝上仰着不能动弹
 
母亲的手腕瘦骨嶙峋的很是可怜,静脉很细,象是花的根须,只有肘腕处才能勉强找到进针的地方,还须握紧拳头,扎上橡皮筋,由经验老刀的护士在手臂上揉揉捏捏,弹几下,再用藮着酒精的脱脂棉在扎针处用着一点劲擦几下,才能扎进去,用橡皮膏固定好。
 
陪母亲的工作常常是按护士的嘱咐,看好那连接盐水瓶的管子中间那一节玻璃小管,盐水有无往下滴,如果停止了,说明针从静脉中脱离了,要叫护士过来重新注射。我眼睛撑的大大的盯着一点一滴的盐水,无聊时就1、2、3、4地数着,数着数着眼皮撑不住地睡过去,会突然头颅巴嗒一下从拄着的手掌中掉下,惊醒。
 
医院的半夜凌晨,特别的恐怖,夜风在山林中摇曳树枝发出的声音,犹如鬼魂的呼号,与室内病人的呻吟,彼此起伏,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断断续续,互为交织,如同地狱之音,听之毛骨耸然,每到早晨都会有人离开这个世间。我相信这是夜间鬼魂的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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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健儿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3年5月8日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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