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号-百草园 健儿简介 健儿文章检索

 

 

我的母亲(02)
 
 
健儿
 
 
母亲的床头侧着身子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刚进院时还可以看到窗前法国梧桐树上几片挣扎在枯枝上的黄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完 ,穿过光秃秃的枝杆可以隐约看到紫阳山上的望江亭。
 
我想起了曾经读过一本小说“最后一片叶子”,讲述一个女画家患了严重的肺炎要死了,她将生命的希望寄托在窗外的一片树叶上,说当最后一片叶子落掉后她就死了,她的朋友为了鼓舞她的生命,在树叶落尽前画了树叶挂在树枝上的故事。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文学作品,但我多么地希望窗外的树枝上有几片永远不落的树叶。
 
母亲去世后我想起她进医院后不久的一句话:
 
“周老师在隔壁的病房去世的。”
 
想来母亲说这句话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时我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里,只是觉得周老师死应该来看看他。
 
周老师是一位中年物理老师,我们同在大狮子巷教工宿舍住过,宿舍是老墙门有三进,我们在最后一进,都是二楼房子。这里离老城墙很近,翻过城墙就是城河江水坝,周老师带我们去那里游泳。我们与周老师是隔壁,只隔着一层薄板,老房子板与板之间有很大的缝隙。好在板壁都用报纸贴着,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地筑起了屏障,糊得厚光透不过来,声音却透得彻骨了清爽。
 
周老师中等个子,脸孔方正,一表人才,说话带点乡土口音,师母也漂亮,有二个男孩比我们小几岁。师母在织锦厂三班倒,有时忙不过来就让姐姐帮着照顾一下,下班回来都会带点工厂食堂的东西给我们吃,一直记得咸浸豆的味道,姐姐数着分给我们。那时正是凭票的年代,粮食有定量,我们在长身体,一天到晚饥肠漉漉,那几颗咸浸豆儿的味道成了儿时的回忆。
 
周老师教物理,文革被打成特务,说他装有发报机,其实装收音机罢了。哥哥喜欢收音机之类的东西常常看周老师捣鼓这些玩意儿,在周老师的指导下也装了一只矿石收音机。挂在他的床头,哥哥不在我经常拿来听,叽叽呱呱地都是嘈音不太听得清楚。
 
周老师被打成美蒋特务,关进学校红卫兵设的“牛棚”,那个时候学校教育楼边上的一排平房改作了“牛棚”,每经过那里,听到里面被打的尖叫声,让我感到胆寒,惶恐。周老师被剃了一个阴阳头,一边有发,一边无发,挂着牌被两个红卫兵揪着衣领,双手反缚称之为“坐飞机”,在大礼堂被揪斗还历历在目。
 
周老师二个孩子还小,周师母又要上班,孩子就经常在我们家,小小的孩子一脸的惊恐,妈妈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照顾着,周师母回来得晚就在我们家吃饭。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大狮子宿舍被打成牛鬼蛇神关进牛棚的不少,我们这一排三间房子,我们住在最外面这间,周老师在中间,里面还有一间是骆老师,他也关了牛棚,他是高个子,颊骨高,两只眼睛凸出象死鱼的眼睛,说话的声音象是在喉龙口打转,样子有些可怕,孩子们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孩子 ,他有一个女儿很木纳虽同齡也不同我们玩。骆老师与周老师关在一起。骆老师性格倔强,不服红卫兵管教被打得也厉害,自杀过。文革结束写了一本专讲自杀的书,有几十种自杀的方法,在我家讲过他写的这本书,听之毛骨悚然。母亲劝他不要写这种东西了,都活过来了。
 
周老师关牛棚,让他交待与台湾的关系,周老师有一个远亲去了台湾,红卫兵就认定他装的手音机就是向台湾发报。他装的收音机没有壳,电子管,电容器,变压器都露在外面还有接过来接过去的线头线脑,在他们看来想当然是一只发报机,逼着周老师交待,交待不出就打,落下了残疾,半身不遂瘫痪在床。
 
周老师有一个弟弟常来看望他,日久与嫂子好上了,这叫周老师情以何堪。他们家与我们家一样,只有一间房,用布拉了一下,他弟弟与嫂子在外面亲热,有影子有声音,他忍无可忍摔东西泄恨。妈妈常常过去劝慰他,开导他,让他想开了,周师母还年轻,没分开还在照顾你已不容易。周师母也到母亲这里哭诉,我又没有怎么样,他就摔碗扔瓢的,我实在受不了了。母亲安慰她,周老师这个样子躺在床上有自卑感 ,敏感了一点你要原谅他,他也不是生你的气,实在是生自己的气。母亲就这样把他们俩劝住了。
 
周老师的小儿子阿光长得漂亮,被杭州京剧团招生,后来在练功中受伤瘫痪与他父亲一样。记得他送来票子去看过一次内部演出,在舞台上一百八十度的腾空翻,从这一头翻到那一头功夫了得,台下齐声叫好。
 
母亲与周老师生是隔壁邻居,死也是隔壁邻居。冥冥之中是不是一种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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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健儿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3年5月9日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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