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权政治本身的残暴肮脏和不义使一切反抗它的人成为正义而光荣的战士”
（林昭狱中致北大校长陆平的信）
自由无价＼生命有涯＼宁为玉碎＼以殉中华 （林昭 1964－2）
一
严酷的岁月，
已消失于遥远，
龙华机场的血沃之地， ＊林昭1968年4月29日在上海被枪杀处
物事的变化如沧海桑田。
以虐人为乐的打手，
卑鄙的命还在苟延；
生杀予夺的主儿，
嗜好却转向了金钱。
一位优异女生的伟大牺牲，
仍隐隐于冰冷的黑暗， ＊据网文：2013年清明，林昭墓地设摄像头，祭扫者被干扰。
只因她惨遭的屠戮，
使时代蒙羞，
使强人无颜，
使“伟大”和“光荣”黯然；
只因她血祭的信仰，
如日月之光，
能照亮天地良心，
可点起星火燎原！
诗人林昭，
烈女林昭，
生为人杰，
死亦鬼雄，
铁骨铮铮，
赤血绚绚，
在自由的荆途，
为天下先，
给民主的巨制，
壮烈加篇！
二
多嘴的，
就是刁民，
顶嘴的，
就该专政，
再顶嘴，
就要送命。
未亲历者谁能相信，
无数的中国人，
就如此简单地
成了冤魂。
无数的中国人中，
有一个北大的林昭，
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
因为向往做人民的喉舌，
她的专业选择了新闻。
新闻的本份是真实，
真实的保障是自由言论，
因为执着于这一信仰，
她陷入炼狱历尽酷刑。
这是《新青年》的北大，
中共的原教旨从此处发萌；
这是五四运动的北大，
民主和科学的呼号催古国振兴；
这是蔡元培和马寅初的北大，
传承着思想自由的精神。
这儿的红楼里，
走出过民主革命的彪炳伟人；
这儿的民主广场上，
示威的学生曾喝退军阀的宪兵。
革命至上的一九五0年代，
吸引了无数的少年和老成。
她在早先的岁月里，
见闻过简单的独裁和专政，
因而敬仰和期待于新的领袖，
呼唤“党啊，你是我们的母亲”， ＊林昭日记
憧憬着民主社会的阳春。
她才高而志大，
期待在新时代报国有门；
她激情而善良，
愿为理想贡献一生。
与她有着同样梦想的，
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
一九五七年的夏天到了，
千千万万个梦想惊醒。
搞搞“大鸣大放”，
本想显示一下宽阔的胸襟，
党外一阵子直爽的批评，
却使君子迅速嬗变为小人，
“皇恩”下的“百花齐放”，
转眼间只剩“百花凋零”。
一场统一指挥下的政治大迫害，
以有组织的诬陷阐释了专政。
撤职、劳改、判刑、家庭离散，
害苦了百万知识分子老中青。
古有冤狱起于文字，
今见冤狱起于言论；
“万马齐喑究可哀，”
历史记住了毛泽东、邓小平。 ＊反右斗争系由毛亲自发动邓直接指挥
亿万人熟听的“新民主”主义，
原来是独裁老酒装进新瓶；
竖民主大旗啸聚信众的强人，
从此还原为民主皮、专制心。
此时之北大已非当年之北大， ＊蔡元培保释了五四运动中火烧赵家楼的数十名被捕学生
纵有大传统、大名声，
覆巢之下又岂能独善其身？
每一张绿叶都沾着书香的燕园，
捕获书生的罗网无形而成，
鸣放中头角峥嵘的师生员工，
几乎都作为右派束手就擒，
一大批才华横溢的精锐，
就此作别了远大的前程。 ＊北大打成右派的学生达800多人，占总人数10％以上。
勇哉林昭，
天生昂扬女子，
绝代巾帼英雄，
岂肯避走风暴，
岂有免灾之幸？
于是由“多嘴”而右派，
由右派而反革命，
由反革命而终成死刑......
三
苍生何可怜！
五千年历史长河，
新血汇着旧血，
滔滔不尽。
一九五七年后，
自由窒息，
独裁驾临：
思想的天空二十年暗夜无星，
二十年人祸荼毒，
二十年风摧“木秀于林”，
二十年右派死里逃生......
专政的铁拳像如来神掌，
满天里云雨翻覆出手无情。
偏有不信邪的林昭，
只服理喻，不服暴行，
明知祸从口出能忍则忍，
却偏要发出不同的声音。
“让思想冲破牢笼”，
诗人的求索如睛天一鹤，
执着、高远而坚贞；
她相信黑手难遮白日，
她要做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让人间见到久违的光明。
于是，有了油印的《星火》，
登一首小诗，几篇谈论，
这是她与同道的信仰呼唤，
也是对艰难时世的悲悯。 ＊时值1960年，极左路线给中国带来大灾难
这算什么大逆不道呢？
出版自由早由宪法订明，
况且，没有人会忘记，
当年的《新青年》和《湘江评论》，
同样，没有人会忘记，
尔等从前鼓吹民主何等虔诚。 ＊毛延安对美代表团称，将按三民主义及美国民主模式立国。
可多少人有所不知：
最快乐的统治是“无法无天”， ＊毛1970年对斯诺夫子自道：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专制欲行，思想必定于一尊。
为了这一点似乎稚嫩的行动，
她（他）们被迅速地逮捕判刑。 ＊《星火》案捕43人，囚25人，一县委书记涉案终被枪决。
从此不再是“人民内部矛盾”，
而是反党的现行反革命。
自古思想者传播思想，
世界才从文明走向更文明；
秦始皇二千多年前焚书坑儒，
当今的霸道竟然集、超其大成！ ＊毛在会议上谈到焚书坑儒时：我们超过秦始皇100倍。
自古多难的神州大地，
此时正遭罪于疯狂的大跃进，
城乡几亿农民和市民，
挣扎于濒死般痛苦的饥馑，
人面多菜色，饿殍陈于道，
传之于史的“人相食”时有见闻，
曾经美丽富饶的田野上，
最常见的景象竟是出殡。
右派的日子难上加难，
饥寒之外还有劳役和严惩，
最惨的情况发生在东北和西北，
劳改营里大批人死于非命。
这一全民大灾难的罪因，
与1957年一脉相承；
大范围持久的人为灾难，
使苦囚中的林昭痛彻于心。
以其现行反革命的处境，
恰如鱼肉于刀俎矣，
却仍要臧否时事激浊扬清，
却仍要站着“顶嘴”、站着做人！
上海黄浦江风景如画，
近江的提篮桥监狱杀气腾腾，
一九五七年的学生右派林昭，
在这百年老狱里浴血抗争。
八年牢狱之灾，
八年里日日面对酷刑，
“为人民服务”的国家机器，
让人民优秀的女儿
生如非人、命若轻尘！
八年牢狱之灾，
八年里她日日强项抗命，
虽知人身轻微如鸡蛋之薄脆，
却就要砸出去，
用碎裂的决绝使暴政寒心！ ＊此处意出林昭本人被打成右派后的言论
写作是她的天赋，
悲悯是她的柔情，
她无数次刺破血管，
蘸着因饥饿、折磨而枯竭的血， ＊监狱里不允许其得到用纸笔墨写作的条件
维护着写作的可能，
千辛万苦地向未来的历史传真。
她在白被单上写，
在白衣衫上写，
在白墙壁上写......
写出对苍生的同情，
写出对时世的疑问，
写出对极权的蔑视，
写出对刀斩自由的愤......
“三军可以夺帅也，
匹夫不可夺志也。”
监狱无法禁锢思想，
却能发挥极端的残忍。
刑罚残忍到何种地步？
林昭被摧毁到何等惨情？
我这一支笔写不透、写不尽，
如能写透写尽，又于心何忍？
一只铐显不出威力，
两只铐才显得够狠；
正面铐似乎太人道了，
反臂铐才够“爱憎分明”； ＊反铐共484天，一次连续反铐最长180天
毒打和恶罚是常事，
唆使犯人无端打骂，
则是“以毒攻毒”的发明。
践踏文雅，
侮辱高贵，
是没文化的极权
最快意的行径。
可怜！
蔚然深秀的名门女，
北京大学的高材生，
体无完肤，
累累伤痕！
强权一手遮天，
暴力下何事不会发生？
阎王有阎王的滔天大罪，
小鬼有小鬼的蛇蝎之行。
洁如珠峰之冰的林昭，
竟遭到狱吏的强暴蹂躏。
无耻呵！无耻！无耻！
兽行呵！兽行！兽行！
貌似光鲜的“革命教育”之流毒，
毁灭了人类至微至高的尊重和自尊；
这种应受天谴的极恶罪孽， ＊1975年被杀的张志新亦在狱中被强暴和轮暴。
勾消了“革命”自加的所有美名！
而这些人又多么的心虚，
以致胆怯于面对病弱的犯人：
当浑身是伤的林昭出监时，
竟有成队的武警端枪列阵。 ＊北大右派同学张元勋1965年探监时亲见
一九六五年五月，
她被改判为二十年有期徒刑。
从未想过要从“狗洞中爬出”， ＊中共名将叶挺在国民党狱中诗
她坦然地血写《判决后的声明》：
“这是一个可耻的判决，
但我骄傲地听取了......”
“公义必胜！自由万岁！”
她把镣铐当作“骄傲的勋章”， ＊林昭打成右派后所作诗句
把折磨当作“天降大任于斯人”。 ＊林昭：假如上帝需要她殉道，她会感激所赐的这份光荣。
她明白加刑后的处境，
但继续宁折不弯地坚定，
虽然会有更严酷的对待，
虽然可致更快地被剥夺生命。
她知道来日无多，
已无法报答祖国母亲，
唯有滴着血和着泪不停地写，
庶几可表达万分之一的深情：
“这一滴注入祖国的血液里，
这一滴向挚爱的自由献祭......”
而极权政治的特色产物——人祸，
又在粮食宽裕后如重新加油的引擎，
它对中国文化和社会的空前洗劫，
借文化大革命之名而惨烈推进；
又是统一指挥下的政治大迫害，
全国造反派兴起广泛的群众专政。 ＊毛文革说“专政是群众的专政”
这一次中华民族的覆巢之灾，
毁灭了无数宝贵的人才和人文。
此时狱中闭塞的林昭，
如漂零于沟渠的枯萎一叶，
可知外面的苦海陷溺着千万人，
在血雨腥风中生死浮沉？
领袖语录编成的“造反歌”响起来，
“暴烈的行动”遍及街巷和国家部门。
每次人祸中都晦气的地富反坏右，
又当然地成为靶子的中心；
一些人安然度过了反右、反右倾，
又怎能避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文革初《人民日报》所载的经毛审批的社论题目
林昭在上海被秘密枪杀时，
已有大批杰出的文化人，
在批斗、毒打、凌辱后死于非命。 ＊老舍、傅雷、翦伯赞等大家和权威于文革头三年自尽
夫妻互告，子女揭发双亲，
骨肉相残的世界纪录在中国诞生。
稍言不满或稍行不慎便是大罪，
成车的无辜被拉往城外行刑。 ＊如南京1970年四批杀57人，有母子同车赴死者；悉数冤案。
一个草菅人命的时代，
在文革中达到了残酷的峰顶。
悲哉！
以万众为刍狗，
独夫何其不仁！
龙华田野上的小花，
春天里生生不尽。
小花可以作证：
它1968年见过，
在此无声地仆倒的思想者林昭；
它1931年见过，
在此呼喊着仆倒的革命者胡也频。
林昭视若生命的是自由发声的权利，
她囚于声，苦于声，死于声，
但当她最后一眼扫过留恋的人间，
却无语无声 ，
只因其发声器官，
已堵塞于一只“封口器”——
“中国特色”的新发明！ ＊后些年在沈阳，对张志新们则是一刀断喉。
在非法杀害林昭的次日，
公安的不速之客登门，
向林昭的亲人宣告其处决，
并索要五分钱子弹成本。
谁能相信，
堂堂的国家机关，
职责为除暴安民，
如此刻毒，
如此阴损！
呜呼，
人之初，性本善，
苟极权，恶乃生！
四
“历史将宣判我无罪！”
林昭用生命最后的几滴血，
在行刑前书告世界，
悲愤地仰天长鸣。
龙华机场那一下枪响， ＊处决林昭是“中央政治局作出的最后决定”（《南方周末》2013.11.14）
在旷野回旋了十二年，
森严的壁障才反射了回声。 ＊1980年上海公安局发文称杀害有“精神病”的林昭是“冤杀无辜”
至今，她血泪斑斑的文字，
还在禁令下封存；
至今，冤案深处的罪因，
还不容探求和追问；
至今，国人的咽喉处，
还有“封口器”威胁于无形......
壮哉！
吴侬一女儿，
只身敢椎秦！
林昭之正气，
浩然而干云；
林昭之勇毅，
千秋能几人？
民众为你骄傲，
祖国为你骄傲，
当代的秋瑾，
自由的女神！
你遗存的火种，
正烧毁专制的炼狱，
你思想解放的精神，
已在烈火中——永生！
写于2013.9.16－11.16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