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号-林昭研究专刊 朱毅简介 朱毅文章检索

 

 

《广场》回归,我死可瞑目了!

——林昭与最后岁月林希翎



朱 毅

 

 

题记:这是《林希翎的最后岁月》之上篇,为纪念刺玫瑰林希翎逝世五周年而作。

 

               

          林希翎归骨温岭:左起傅国涌,张迪(林希翎媳)、朱毅

 

 

温岭封墓的最后时刻,我先抱定林希翎的天涯归骨,再交由林希翎儿子楼信达放进墓穴——以象征性地感恩林希翎终于安排《广场》自巴黎、马德里回归北京,最后由我奉还陈奉孝及五一九人……

也象征性纪念林希翎与我的“姐弟情”。

 

沧桑共鸣

《广场》不仅是林昭的摇篮,是林昭的青春代史诗之煌煌荟萃,而且,研究界一直苦寻而不可得的、林昭以“任锋“为笔名的激情投枪:《党,我呼唤……》,就载于其中。

正因如此也惟其如此,最后岁月的林希翎——举国右派誉之为“刺玫瑰”,北大左派恨之谓“《广场》女皇”,毛泽东钦定她是中国人民大学右派学生的领袖,史称“中国最后的右派”——与我,才有了遥隔天涯却无比亲密的“姐弟缘”……

 

那是2009年——五四的九十周年的开春,胡适先生对北大五.一九“新五四”的笃评披露流传,我们都灼盼着林昭《海鸥之歌》五四前能“再出世”,筹划追踪访谈年届耄耋的五一九人物,更无比渴望陈奉孝先生1994年夏交由林希翎大姐带出国门、流落天涯的《广场》孤本,能得以回归,得以与林昭十四万言书形成上下卷——钱理群先生序《我们的血液里流着五四的血液》、陈奉孝先生序《五一九——<广场>是林昭的摇篮》,并曾郑重恳请彭令范女士出任下卷主编——以期作为《新五四——五一九文萃》在五四的九十周年正式出版,献礼五四的一百年周年。

《广场》如此重要,而林昭同学陈爱文分明也旅居在巴黎;陈奉孝先生毕竟是那册《广场》的原主;我恳请谭天荣先生审读《永远的风》,他只是让我删去那个林希翎送他电脑的情节;睥睨一切的张元勋先生,在他的芭蕉石榴院落向我谈及林希翎“海魂衫女皇英姿,居然扔了拐杖,表演起来……凡此,都我隐隐感觉到,《广场》孤泊海外十五年不归,一定有许多谜一样却不宜我去破解与深究的原因与故事……

我拟定了一份长长的《林希翎五一九调查提纲》,经钱理群先生审定,恳托西班牙黄河清先生转请巴黎张伦先生就近代为“采访”,以期真正“走进”灵魂的林希翎。应该说我们成功了:晚年寂寞的林希翎显然是渴盼这种形式、这种深度与高度的理解、关注与慰藉的。尤其大姐知道岁月无多,大限已近,深感老死中国夙愿之绝望,孤泊海外的《广场》,实已成其心灵不堪之重。自然,她也迫切期待我把她的孤独悲怆传诸网络华夏。《林希翎那一声‘“我回不来了!”》付诸流布之后,只要不昏迷,十天八天,大姐准会从塞纳河边的家里或圣卡米拉医院给我打来电话作“五一九交流”;尽管她穷兮兮得靠救济金、养老公寓度日,却始终坚持电话由她越洋打过来:“那是我为《广场》应份的担当!”……方励之、李淑娴夫妇讲学欧洲特绕道塞纳河造访她,大姐也急切地向他们展示那份五一九调查提纲——我也幸而缘此得以与敬爱的先生夫妇开始神交……

 

大姐与我交流中的第一个共识,就是:即使非策划者、命题者,即使百事万忙,胡耀邦也一定沉思着看过穆青/郭超人/陆拂为那篇《历史的审判》,一定悲悯地记住了那个美丽、勇敢而不幸的南国女子——林昭。否则,胡耀邦就不是胡耀邦了——不是与我们的血肉与精神如此相系的胡耀邦了。二十年祭的耀邦墓前必得有一个林昭/甘粹献祭的花篮,这是林希翎首先提议的。林希翎与我似乎一开始就姐弟相称,意味着一个这样的默契一开始就达成了:我与老鬼夫妇专程赴共青城为胡耀邦20年祭时,必须专场为林希翎大姐宣祭——因为对于林希翎,这是第一次,也极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大姐则把《广场:北大民主墙选辑》全部精心复印且以图片并传,交由我回归陈奉孝先生与北大五一九人……

我与大姐的第二个共识,伴随着感恩的激情倾诉与热泪:习仲勋提出党内不同意见保护法之际,心头绝对不时地萦系着 “我们”!那一次,总是独领风骚口若悬河大姐破例谦虚了一回——让我“抢先”倾诉:

“朱立老人不知多少次嘱咐我铭记:不是习仲勋主持中央书记处,李九莲冤案以中央八部委一次性在中央纪委办公厅听你申诉的空前规格受理,绝无可能!亲手把朱妈妈推进八宝山焚化炉的那一刻,亲手把朱妈妈骨灰‘上墙’、深深九鞠躬的时刻……‘妈妈’的嘱咐无不萦系在我的心头……”

大姐则又一次哽咽着叙述:代胡耀邦悄悄安排林希翎出国探父的,是习仲勋:乘出访欧洲又在巴黎紧紧握住林希翎手的,仍然还是习仲勋!——“我来看看你,更代表胡总书记看看你!无怪乎《八无八有》前稿的”血、肉、肝、胆”,后稿统统都改成“情、义、心、肺”了:那才是“人间感恩”的天籁之作啊!——自“53年前”开始的、“红色中国”高处那绵绵不尽的“向你致意!”之深处,是多么淳厚的人情!多么伟大的仁恻!……最后岁月,大姐对胡耀邦、习仲勋如此连带着的感恩倾诉,我真难以计数!——仅次于那个一直代表胡耀邦直接与林希翎联络的罗瑞卿大将原大秘罢了……

 

一次,大姐上网搜索“李九莲”,竟然就搜出了《甲子中国的天问》——(反右)五十年平安夜我专致那时还素不相识的大姐的遥遥祝福与献诗,那首献诗,自然让波西米亚般飘泊半生的大姐感动得不得了!连连在电话里感叹:最适合献给林昭啊!

那李九莲在郁孤台下——狱中——的自嗟自叹,其实本是臧克家《弔屈原》之节选:

   宇宙这样宽大
        却容不下一条身子
        天地如此广阔
         思想却无处安放
        …………
      这首诗的两节之间:生命就是这样/不能去碰死僵冷的社会/就只有碰死在它身上!”――这三句,显然是李九莲自己加上去的。

是的,这首诗也适合献给张志新——大姐才会三次去探看她的母亲,适合送给任何前驱的思想者,因为他们/她们都如大姐般孤独,但最适合献给林昭了——不仅林昭在这两首诗之间,加进去了独特的生命感受:“死即永生”:“我就是要去碰!我相信成千上亿个鸡蛋去撞击,这顽石最终也会被击碎的!……”而且,大姐所云之“最适合”,一如直至八十年代致邓小平万言书中,大姐仍然在后极权的阴影里孜孜求索“真正的社会主义”;而林昭,六十年代初就认定本质上属于独裁集团占有垄断的“公有制”,乃是极权中国的经济基础——显然,大姐深深理解了林昭空前的孤独,即使对于《广场》战友,也是大孤独——空前的大孤独!

——我终于以苏轼在郁孤台的献诗《孤悬天地心》作为林昭八十冥诞献词集萃的篇名,也即是在纪念林希翎大姐那次感叹着林昭、李九莲的理解与共鸣!

 

其实,五一九调查提纲的第一条就围绕林希翎与林昭相近相仿的家世,左右参差的青少年教养、参干参军经历、基督信仰、北大传统熏陶与执着、独立不羁的个性和对权力的腐蚀性露易丝米歇尔般的永远清醒与不竭姐批判等等展开。联系胡适对五一九“新五四”的笃评,大姐震惊之中,又颇得意:我爸爸可算得是胡适的嫡传呢。

调查提纲中有一个当年大姐与涂光群先生——时为中青报记者——相约去探访天桥卖唱女的细节,特别触动了大姐玉门油田西北高原的采访见闻与草根悲悯,那一通电话就只是她独自滔滔不绝,一直说到她科索沃反战对抗法国主流执意让儿子从军火有关的企业辞职……最后的联想尤其让我感动难忘:“林昭不就是饿殍千里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吗?”

这种悲悯的心灵交集或共鸣,却又正是拟写调查提纲时我之林昭研究远远不到位也难以到位的深憾之所在。众所周知,林希翎三赴北大,都直接与刘奇弟及其率先提出的“胡风不是反革命”相关;而姗姗迟现的资料则铁证:刘奇弟前驱之《白毛女伸冤》,不但与林昭的五一九共鸣与驱动直接相连,而且贯穿于她作为提篮桥的白毛女使命抗争的始终。当年互不相识的林昭、林希翎之五一九共鸣,曾经何其默契!何其深切啊!一声“族姐”,对于大林希翎三四岁的林昭,既是由衷的敬重,更是巾帼的骄傲!——可直到拉雪兹公墓葬礼献词时刻,谭天荣先生才首次披露那一声“族姐”。而“灵耦”之外唯有林希翎真名真姓出现其中的《灵耦絮语》虽屡屡出现“比拼着的族姐”,文本本身却很迟很迟才被发掘!

——实在对不住啊,敬爱的林希翎大姐,有幸陪伴了您最后岁月达整整七个月之久,却只能在您逝世近五年之后,我才有缘确证并向您传达林昭那敬重更自豪的一声:

“族姐”!

彗尾灿然也怆然:林希翎葬礼精图文集(一)

第四次昏迷中醒来的林希翎

 

刘奇弟—谭惕吾迷惑

 

那时,我毕竟细细研读过十四万言书与《北大,一九五七》了。我知道、理解、更坚信:三角地的白毛女(刘奇弟)与提篮桥的白毛女之间,谭天荣与刘奇弟之间,林希翎与林昭之间,谭惕吾与林希翎之间,绝对有着一种使命相连、人格互映的伦理深蕴……

自然必然,我面对《北大,一九五七》深深的疑惑,不能不从摄像机前的张元勋先生选择从1966.5.6林昭母亲折露一页林昭日记开谈——恕不展开——就开始了——

谭天荣迷惑,刘奇弟迷惑,谭惕吾迷惑……

 

我把采访甘粹录音整理出来的文字给林希翎大姐传了过去:原来,甘粹先生是作为人民大学学生会(城内分部)的秘书长主持批判林希翎时坚持给林希翎反批评权利,由此而被打成右派的!与林昭唯一谈婚论嫁者的悲剧命运竟然与自己直接关联, “心有灵犀”之感恩与负疚,让林希翎大姐又慰藉又悲怆,难以名状!立马就越洋向我索要甘粹先生的电话……于是,我情不自禁也不失时机倾吐疑衷,面对屏幕上的《北大,一九五七》修订版,向大姐“告”起 先生的“状”来:

 “大姐啊,谭惕吾先生——嗬!都传是您的“义母”吧?林昭在十四万言书里喋喋不休比拼着谭先生,怕是林昭跟大姐您较着劲儿——对您导演的《广场》编委风波不满呢!我认为,《北大,一九五七》的最大败笔,就是居然借林昭之口辱骂谭天荣、刘奇弟!……在曲阜我与张先生连着就此对峙了整整四天!真是反感极了,更无奈极了!十四万言书分明就是刘奇弟“白毛女伸冤”系列的青春代版——提篮桥版啊,林昭怎么可能那样胡说八道?……‘解铃还须系铃’,大姐您得设法劝劝先生啊!”

因势兼顾狂飙激进人物的社会影响以利于争取广大群众,卷入文革漩涡,自己也曾有过也许更多的相应体验,我一直没有也无须向最后岁月林希翎大姐深入求证——为什么《广场》编辑部“选举”编委之前,居然就在林希翎人大的宿舍里“定了盘子”:一定要把刘奇弟刻意排除编委之外!何况事实上,先前百花坛主刘奇弟能跻身百花学社,也是陈奉孝先生等努力说服众人的结果。问题是,这种“排除”的后果竟如此严重!如此深远!不仅百花社长《广场》主编当即交恶……而且,一个明显被林昭深恋过,一个唯一探监过林昭,多么“美轮美奂”的风流人物啊,半个多世纪之后居然仍然各自借林昭之口痛詈对方,真正令人“痛惜万端”!如果竟可以对大量史料充分证明绝对就是栽赃、就是悖谬的一切永永远远保持缄默,那林昭还是林昭、刘奇弟还是刘奇弟吗?林昭研究还成其为研究、人权青史还算青史吗?

遥远的大姐那天一直嗷嗷连声、“是吗是吗”地听着我“状告”敬爱的先生,我说您都光顾着欣赏先生笔下那 “野小子”“疯子”“奇声怪气”“卷袖挥臂”的三角地自我“光辉形象”了!——先生那天可是扔了拐杖比划着给我看的呢,呵呵!——这些个您总该多少读过、多少知道一些吧?大姐坦言那么长,还真的没怎么注意后面……当年,策略是策略,林昭我根本无缘认识,对刘奇弟刚直人格悲悯胸怀的钦佩与敬重,比如第一次去北大,我可就是专奔着刘奇弟去讨论胡风的呢!第二次,哎——你不是知道我的“不予改正”结论,就是从声援刘奇弟的523算起的吗!你比较过5.275.23我的两次北大讲演的相同与不同吗?……对于刘奇弟的死,我的哀婉痛惜绝不比谭天荣、陈奉孝少多少!……声音低婉的那一刹,电话却不知咋地“嗡”了一声,大姐疑被监听大骂一声:“王八蛋!”骂完大姐就要我把张元勋先生的邮箱传过去。我说,先生比您还电脑盲呢!——您有邮箱,还不是有赖儿子发邮件?先生哪有什么邮箱呀?还是打电话吧?她说,那你可记住把十四万言书关于谭惕吾的几段传过来啊……

             当年被贴大字报的林希翎

 

谭惕吾先生本是湖南学潮领袖,三一八前驱,顾颉刚苦追半生而不可得的“梦中情人儿”,被人民日报《这是为什么?》社论开篇就反复着点名,却仍然不卑不亢,胆气霄汉,硬是把个大名鼎鼎的林希翎收容在家小住。安排林希翎和黄绍紘长谈四小时不算,还由着林希翎在家给某某艺术家写条子要他兑现给《广场》的200元捐款。“章罗同盟”风流云散,举国大右派中似乎唯有这位年过半百的巾帼犹自坦然岿然!直到右派改正,还恩赐了“全国人大法制委员”美衔,只因为林希翎“未予改正”谭也留下尾巴,先生可是一直坚拒在改正结论上签字的!……如此挠挠皎皎、终生独身的女中豪杰,岂能有为解放内蒙身献德王事?十四万言书无休无了——后方知《灵耦絮语》中又出现过!——林昭拒绝王国乡先生接棒《广场》,又如此忒不给族姐及其“义母”或“恩娘”留面子?是否对族姐——《浪淘沙》所谓“《广场》女皇”——挤兑刘奇弟有所怨怼啊?……

自赴美那次病倒, “空中特护”昏迷中飞返巴黎,林希翎大姐老病之躯几经抢救,一如风雨中飘摇之烛:哮喘,肺气肿,最是造血功能日渐衰竭——她儿子偷偷告诉我是“血癌”;即使在家,也离不开呼吸机氧气瓶了;常常她打着打着电话,一声“我不行了!”便嘎然而止!尤其“可怖”的是大姐忒重感情又忒易激动了,老是喋喋不休她最敬重的恩师吴玉章及其被放逐的外孙,只能狱中“偷窥”以示人道关怀她的谢觉哉及其家破人亡的秘书,中南海三次接见她的叶剑英原秘书王文及其苦难的一家,因与她交流过而被戚本禹加罪声讨的邓拓,公安医院为她传信却被称她“才女”的郭沫若出卖“双开”的那个女护士……又总是泣不成声,竟至几度昏厥过去……危情历历,哪一阵风不会是残烛之熄啊?所以,我岂敢真把林昭那几节谭惕吾文字传给“义女”林希翎?!就更不敢追逼大姐为殉道者刘奇弟给张元勋先生打电话了!……

 

 “五十三年前忘年交“拜挽胡耀邦”的祭辞:《八无八有》,是三月二十六日即林希翎又送进圣卡米拉医院抢救的当日写下的——显然,大姐一定疑心她能否从第四次昏迷醒过来?——四月一日又辗转传给我三月三十日修改过的:前言变成了后语,“有血有肉”改成了“有肩有骨”……巴黎似乎那会儿正遭遇倒春寒,大姐唯一一次从圣.卡米拉的来电,听上去病怏怏的,那梦游般的声音喃喃着:像缅怀,像期冀,像自语,更像隔着大洋在遥遥问我:

“林昭日夜穿行着铁狮子一号或讴歌着窃火者的时候,吴(玉章)校长批准林昭回上海养病的时候……会在某一瞬间想着我了吗?!……

其实平时这类交流并不少——虽然那时我还无从知道五十万言林昭提篮桥遗著本身唯一真名真姓的只有林希翎与张元勋!——那特定的一瞬,那样的缠绵,我实在永难忘怀!我当时真的又感动,又震惊,又特别担忧!林希翎有言:猴子要满意现实的话,那么我们现在都不会变成人! 林昭则云:“祖先已从猴子变成人,我这不肖子孙无论如何,断难再从人变为猴子!”如此刚直睿智、心有灵犀又同仇敌忾的一对精神姐妹!我焉得不深望《昨夜西风凋碧树》的作者——林昭人大同学房文斋先生,能在他全景式的人民大学反右录中真切还原、细节展开这一切:是啊,林昭在铁一号那间小小阁楼里反复修改《普罗米修士受难的一日》或《海鸥之歌》的时候,绝对一遍遍念叨着“族姐”,想念着她们之“盗窃传布天火”而受难的青春代战友、兄弟的每一位!——谭天荣、陈奉孝、刘奇弟、张元勋、燕遯符们……

然而,在大陆,在巴黎,两位“胡总书记”都曾“亲切地”握过大姐的手啊!大姐托我以《八无八有》祭弔、讴歌一位“胡总书记”,祭辞之经典概括本身,不分明深蕴着对《八荣八耻》的“胡总书记”的某种失望乃至告别吗?!而那样特定的瞬间,大姐故国故人之思之眷,怎能不透露弥漫出一种浓浓的不详气息呢?这就是我在9.28诀别辞——《写给林希翎的巴黎十点钟》中“祭亦自祭”悲怆感之由来!

而四月初的那一瞬,我自然当然忧虑着大姐忧郁的思缅会继续环绕“铁一号”蔓延——尤其是我从十四万言书里强自叠加给大姐的“谭惕吾思缅”!谭惕吾先生“三.一八”那天不就就在“铁一号”门口英勇救护过杨德群吗!这位前辈巾帼还曾被余英时们誉为他们时代的“圣女贞德”呢!……记得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终于小心翼翼地试探如何顺应大姐的意愿,以避免大姐沉浸在更浓厚的精神阴翳之中:

 “我以您的名义向蒋文钦先生建议,希望在十四万言书谭惕吾注释中郑重说明一下您明确而坚定的辩护意见,将来有条件的时刻这样再处理可以吗,大姐?”

声息微弱:“那就可得谢谢你们了!……

 

林希翎大姐的第四次昏迷,应该就是这时日开始的。

千里万里,我不仅煎熬于姐弟情,也焦灼于《广场》回归使命:大姐昏迷时,我自然少不得常与她儿子、外甥——在巴黎开出租车——电话联络,细细盘问起来,天哪,他们竟然都不知道《广场》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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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共青城与胡耀邦小儿子胡德华交流林希翎

 

并列献祭共青城的族姐族妹与五一九人

 

历史性的“四.一五”二十周年到来了。

——我几乎要为巴黎的楼信达写《我妈妈醒不来了!》的焦灼时刻。

快到共青城了,半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老鬼的上铺上了一位国保,天亮穿错了鞋子,成了彼此探询最堂皇理由。索性递给国保兄弟一本《中国的眸子》:今天是我们恩公胡耀邦的祭日:我们60个囚徒——李九莲辩护士的恩公!心里只是在想:祭者昏迷中的宣祭该怎样开场?

 

19576月初浓密笼罩着《广场》乃至《接力棒》所达的全国部分校园“关于毛泽东的忧虑” (以叶以泩为代表),就主要是从胡耀邦第一书记接见共青团三大北大六代表时叹“当家难”的传闻,弥散开来的。当时林昭深不以为然;刘奇弟则未免在那样的氛围中更遭《广场》“女皇”拥趸冷落。

灵魂不死。那个因为酷爱科学与民主而忧患一生的伟大灵魂一定仍然在忧患着、叹息着!庄严镌刻着党旗团旗队旗的倒直角形青灰色花岗岩墓碑,象征着伟大赤子永恒的端方正直、磊落无私——20年了,整整20年了!

终于登上耀邦陵!

可老鬼那一声大喊:“李昭阿姨!我看胡叔叔来了!”只是让轮车上簇拥着从右边下山的李昭深情地回了一眸;胡德平也从我攀登的左坡匆匆赶下富华山去——忙乎一个纪念性座谈会去了。

谢天谢地,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胡德华被丽娜、老鬼了个正着!

我忙交给胡德华三套全部祭挽复制件、一本《中国的眸子》——特地为胡耀邦20年祭重印的,并特别提醒他:

这里是全部十份祭辞挽联,林希翎巴黎遥祭你父亲的挽联是——《八无八有》!  

林希翎?”胡德华感慨顿生:“知道知道……她呀,太惨太惨了!

十个花篮里有一个就是她授权献祭的!——遥在巴黎的她此刻正昏迷着呢!我紧接着又说。
      林希翎大姐告诉过我,连她与胡耀邦秘书曹治雄的初恋,几乎都可算是胡耀邦李昭夫妇热忱促成的。新世纪最近那次归国,大姐与李昭阿姨还有过一次深情的面对呢。胡耀邦第20个祭日,李昭阿姨什么时候读到胡德华手中的《八无八有》的呢?

    

是的,五一九半个多世纪过去, “《广场》刺玫瑰”与“提篮桥的白毛女” 同时在内的北大新五四——五一九人,曾如此庄严如此哀婉地献祭那永远共鸣与呐喊着五四精神的不朽忠魂——

二十年祭的耀邦墓前:

“忘年交“林希翎、甘粹与林昭、陈奉孝钱理群张元勋王书瑶王国乡等五一九人的三个花篮,久久在前排中置。

林昭、甘粹花篮上的挽词是“生命有涯 自由无价。是的,《五四,五四!》,既铿锵出第四十个五四——林昭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五四浮雕前誓志,又啸卷出第七十个五四的广场风云……——翔宇着精神中国的自由之魂!有幸见证林昭以诗与花的形式,第一次出现在共青城耀邦陵;有幸见证:从陵园大门口到陵墓前,从学者、作家到南昌大学的师生们,人们最瞩目、最肃然的,就是甘粹献祭、林昭诗挽的这只花篮了。深圳李铁、社科院一位女学者甚至在半坡驻足问我:甘粹先生亲自来了吗?……”

陈奉孝 、张元勋 、王国乡、钱理群、王书瑶、燕遯符、博绳武 、沈志庸、余庆水、孙传仪。陈奉孝,百花学社——五一九最灵魂的人物亲撰了《.一九民主运动学子祭耀邦 》与五一九灵魂群花篮缎带上的挽词——

拨乱反正平反错案赢得举国齐称颂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中共官场唯一人

——是又一代北大人老鬼代为宣祭的。
   第一次,共青城的青山绿水以如此庄严、如此默契的形式,铭刻了林昭及与五四希冀、求索、向往相系相承的五一九传奇,以及那个青春代的感恩与不渝。

庄严的默契在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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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耀邦20年冥诞林希翎遥祭、在共青城耀邦墓前宣读的《八无八有》

 

 

 

北大五一九精英献词与《广场》理想如此血脉相承:“拨乱反正平反错案赢得举国齐称颂;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中共官场第一人”。

张志新、李九莲、钟海源、遇罗克亲人们的花篮与羊子大姐偕亡夫若望、老鬼夫妇与我共六篮祭挽,并列着后置一排。

待监祭的南昌大学师生肃立成一列,来自黑龙江、深圳、云南、浙江五湖四海的追魂者们也已半圆围定,林希翎大姐的花篮始与羊子大姐偕亡夫若望的花篮就开始相并居前了——以象征性同时纪念王若望除名、胡耀邦辞职前后相连的两个黑色的日子:赤子与中国命运之悲剧性逆转。

精心两次演练之后。

老鬼妻子张丽娜正式在摄像机前庄严宣读林希翎花篮挽带上写着的祭辞:《八无八有》——

 

今天是胡耀邦逝世20周年。

受此刻仍然昏迷在巴黎的林希翎委托,宣祭如下:

 

他的八无八有
     无私无欲,无怨无悔,无辜无奈,无仇无敌
     有心有肺 ,有情有义,有肩有骨 有胆有识。

 

 应国内钱理群朱毅老鬼诸友之邀,为纪念胡耀邦同志逝世二十周年草撰一联,敬作遥祭。

                          五十三年前忘年交  林希翎

                                    二〇〇九年三月三十日於

                                            法国卡米拉医院

 

午后,我与老鬼夫妇才从共青城驱车燃烧着映山红的庐山。
      如同林昭,也如同自称“彭老总的兵”的林希翎,老鬼此生最敬重的共和国元勋就是庐山会议上峥嵘着风骨的彭德怀了。下午五时了,举行过八届十二中全会与九二全会的庐山大礼堂展厅千百张照片中,仍然不见一张彭老总,于是,也不见了愤懑不已的老鬼——不知何时,他已独自怏怏踯躅在停车场。
      忽见老鬼遥遥向我挥动着手机!

啊!原来是来自地中海的电话——辗转传来巴黎最新的消息:林希翎大姐大姐终于醒过来了!
      昏迷十数日的大姐醒过来了! 终于醒过来了啊!那么,大姐什么时候醒的呢?如果正午那阵,那我们还算是沉睡中的哭陵吗?胡耀邦20忌辰一日之内的大恸、大惊、大惑,大喜……是不是天地在感应着、悲悯着、造化着这遥祭与被祭的旷世忠贞啊?
      我确为我真实着的失真而万分惊欣!

我更为我的《广场》使命近在垂手之间而深深庆幸!
      两天之后,我才从北京发出复命的文字《<八无八有>祭耀邦》:醒过来的大姐,请敬爱而遥远的您——也只有您,精确修正属于您《八无八有》的哭陵时光!

 

——五年之后,我庆幸的是,《灵耦絮语》灵幻之间真实比拼着的族姐族妹,曾经以赤忱的献祭,真实而美丽地并列在伟大赤子胡耀邦的墓碑前,并列在华夏正气与浩气相贯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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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老鬼、胡德华、朱毅、张丽娜

 

两个文件与两个林昭祭日

北京—巴黎,五个小时的时差,林希翎大姐并没有为我精确修正属于她的“哭陵时光”——倒是在来电中感念我让太阳从巴黎冉冉升起的那段最美丽的时辰,属于了“忘年交”,属于了她今生唯有、此生难再的万里遥祭,也属于了她与林昭举世瞩目的相并相依……

醒过来的大姐似乎怕我灼念,立即托儿子传过来一张圣卡米拉“复活”的照片,还有一份文件。读过配发那张照片的《<八无八有>祭耀邦》,她才特地从圣.卡米拉给我打来感念电话,还说她已经提请燕遯符们分享她的感念了,可见共青城遥祭之成功在她心头之重!……大姐去年九月第三度昏迷期住院,似乎前后近两个月,我暗自盘算:原盼望《广场》今年五四前后回归,把握性怕不是太大了。不过,那次通话让我特别感动因之必须铭记的是,大姐在感念的同时郑重修正了我之“哭陵”用辞本身:

“不是哭陵,是哭墙!胡耀邦属于青年,属于草民,属于改革……任何帝王贵族气对他都是一种亵渎!中国的哭墙在哪里?在灵岩山?在共青城?还是六四青春热血簇拥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也许因人因时因地而异,却都与呐喊民主科学的那个伟大的日子——五四攸关!信仰稀缺于中国,民主——只有也唯有民主,才是中国人真正的上帝!……

这就是林希翎,叱咤北大三角地——挥拥《广场》、为草根权利福祉监督当政者而毕生激进着、批判着也局限着的林希翎。我们“姐弟之间”不仅经常讨论,有时也难免争个不亦乐乎。大姐无数次对“小弟”坦言,判了她十五年的罗瑞卿大将的原大秘——王仲芳,一直就是胡耀邦与林希翎之间的联络人。就是胡耀邦逝世前不久,得知林希翎仍渴望回国,胡耀邦还特地嘱王仲芳传达他对她诚挚的劝勉:“现在回来做什么?还不如在海外能为中国多少做些事情(大意)……”深深的“忘年交”情结、感恩与彼此顾惜,自然与林希翎在台拒当“反共义士”之决绝、在巴黎出任和平统一促进会顾问之选择……直接相连;当过国民党兵的“厂长”的虐待,居然也关乎林希翎对李登辉政权的负面观感;小儿子的死与母亲“反邪教”的激烈与一时盲目,科索沃战争对峙法国主流与大儿子的失业,台独、藏独焦虑,……就说林希翎之苛责魏京生吧,别说老鬼看不过去,在我看来,也未必是胡公在天之灵愿意看到的!…….林希翎却一直无怨无悔、我行我素地挥斥着……

然而,似乎一切终于又在最后岁月大幅度地变迁着!

是的,我深深理解大姐为什么抱病要儿子传给我两份文件,听,其中一份——林昭四十年祭林希翎抱病在巴黎圣母堂的讲演:

 

我们应该结合当前的现实来纪念林昭。要揭露GCD的虚伪本质,几十年后,历史又在重演,GCD的本质没有变,只是花样变一点。它从来都是要将朋友打成敌人。我们这些右派想跟他们对话,要求平反,补偿,但他们不答应,要把我们这些人一个个拖死。他们对达赖也是这样……

      看这次留学生在西方国家的示威游行,让人哭笑不得, 奥运会要花多少民脂民膏,没有共产党下那么多的钱,在海外能搞起那么大规模的支持活动吗?那些侨领,是王八蛋….他们在借奥运来转移人们的视线。几十年来,他们造了多少冤假错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现在好像高楼大厦多了,硬件很光鲜了,但软件还是专制,极权。本来是喜气洋洋的事,却让全世界的警察来保护你的圣火,真是天大的笑话,即使全部的奖牌都拿到手,也比1936年的希特勒奥运会还要可耻。……

      胡佳,多可爱的年轻人,先扣上颠覆的帽子,然后抓了判刑。何清涟,多优秀的经济学家,不能呆在中国。还有『往事并不如洇』的作者章怡和,『凤凰卫视』的曾子墨,都是才女,共产党不能容纳。他们要奴才,不要人才。它是个逆向淘汰制度,越坏越上台。

 

同是那年那天,我正在北京一苏州的列车上被张敏遥遥追踪着。遥天万里,我,那时素不相识的林希翎大姐,我们的心魂,却为同一主题撞个正着——纪念遇难四十周年的林昭!

岂仅如此啊!——《广场》诗人云:“在这里,人心,排队走过。”看,“广场”原来竟如此之大!——自由的巴黎,不过是林希翎的“三角地”,GCD还是那个逆淘汰的GCD,“胡风”变成了“胡佳”而已!……那么,“鹰视”之下“四大洲三代人之灵岩十八祭”,怎能不庄严而骄傲地被称之“灵岩圣火的世界传承”呢?!听,沈泽宜《白色的燕子》之诗祭,牵引出我庄严而激情的宣读:五湖四海追魂群的注目与谛听之中,张元勋、陈奉孝、谭天荣、王书瑶、钱理群、于邵、张玲——林昭、林希翎的五一九战友们,偕王容芬、铁流、傅国涌,一一以心灵的歌哭,列队走过,走过灵岩自由碑——走过广场中国的哭墙!

 

这年四二九前夕,一个邮箱(不是楼信达的,也不是黄河清先生的)专给我传来一个邮件:要我注意:林希翎大姐已经选定在林昭祭日,在圣卡米拉医院再度接受法广访谈。我以为是大姐灵岩遥祭被法广盯上了,近水楼台不能不捞月。而来邮之提醒,则被我理解为大姐的嘱咐:及时把访谈录整理成文。所以题目都已经拟定:“上帝让我活过来为胡耀邦作证!”不料林昭祭日之夜半,按时差,巴黎的白天已经过去了,法广网上还是挂着去年912日古丽的访谈,次日复次日,依然如故。

我相信那个邮件是赴医院探视的某位受大姐之托传来的:法广约谈,十分正常,不约谈倒显得自由之邦兼林希翎入籍国极大的麻木不仁——忒不普世了;而大姐选定四.二九并及早通告我届时立即转录成文字,一如抱病要儿子传给我去年纪念林昭的讲演,必有这样的深心故意——为胡耀邦作证,本也是大姐自证,而选定在林昭的忌日——也就是同为林昭、同为五一九整整一代人作证!

只可能因病体访谈未遂或中止,因为又几乎十日之后,才有大姐的信息!……

然而,那巴黎圣母堂的林昭祭日连同这卡米拉医院“失望”的林昭祭日,有着我对林希翎大姐最深的感念与敬意,因为其中满是族姐对族妹的感念与敬意!


   
林希翎儿子又传过来一份大姐亲笔信与一份复印文件,已经是五月九日了。之所以亲笔,自是文件之至要,想必也蕴涵慰藉我之4.29失意。信中说,她是特地从卡米拉请假出来要儿子传寄给我这份“重要文件”的!

 

确实重要!李九莲一封情书株连广大,六十个辩护士陷入了牢狱;可在一九五七被一份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击倒的,谁知其数?大姐这次的文件,就是她的初恋情人曹治雄《我给胡耀邦当秘书》一文在《炎黄春秋》2004年第3卷被迫删节的最重要的部分,是全文载于《亚刊》全文中的两页

林希翎事件与我的划右(节摘)
  ……我就是这样认识林希翎的。往后有联系有往来,进而逐渐建立了恋爱关系。
  
一九五七年上半年(月份记不起来了),新华社将赫鲁晓夫在苏共20大大会上所作的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译成了中文,印成单篇小册子,附于《参考资料》发行供领导同志参阅。一天林希翎找我说:北大有学生看到了“秘密报告”,她也听人说了“秘密报告”的一些内容,很想看看全文,问我能不能借给她看看。出于与林希翎已是恋爱关系的信任感,还错误地认为“报告”中没有太大的机密问题,于是没有向耀邦同志请示,就将“报告”借给了她,叫她看后归还,不要转借给别人。她都答应了。
  
后来整风了,我听说林希翎在北京大学发表了演讲,反应很大,就立即跑到中国人民大学,向她要回了报告,并将此事报告了耀邦同志,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他重重地说了声“糊涂”!六月份,“整风”变成了“反右”,林希翎很快成了大学生中右派分子的代表人物。我自感责任难逃,错误严重,干系重大,内心十分恐惧。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政治运动,对这种暴风骤雨式的斗争,我不知所措。为了免受丢尽面子的批判,我主动向党组织交了书面检讨,承认客观上向林希翎提供了向党进攻的“炮弹”,并得出“我已滑入了右派的泥坑”的“结论”……主动要求撤职,怀着深深的愧疚与不可名状的痛苦心情,离开了耀邦同志。
  
一九五八年三月,党支部开会,宣布对我的处理决定:划为“右派分子”

 

那次请假暂离医院,林希翎大姐未与我通上话,后来我们议论时她说,曹治雄借给她秘密报告并非整风之前,而是整风之中,因为整风期间第一次刘秉彝约她去北大与刘奇弟议论胡风问题时,她都并不认识陈奉孝;第二次(5,23)三角地讲演后,才是陈奉孝等左右派各四人深夜把她送回人大的,那以后,陈奉孝才找她设法核对他与任大熊、陶懋颀从图书馆借出英文版翻译的秘密报告,她才向曹借。原曾设想《广场》第二期刊出秘密报告。甘粹主持城内分部批斗她时,秘密报告她正揣在怀里。曹治雄那样写,似乎仍然出于顾惜胡耀邦。议论中我也向大姐倾吐我的不解:王国乡去年九月就告诉我,早在整风前党支部书记陆拂为就在班上宣读过一次赫鲁晓夫秘密报告,林昭、谭其慧等六个女生听得泪涟涟的会完了都不起身……哪儿传来的啊!

 

我当夜就把这一节两页文字完整录出了,附在《赤子祭(十一)》之后,该文题为:

斯大林幽灵、林希翎与胡耀邦秘书曹治雄
    所谓“林希翎事件”——
  与林希翎热恋中的胡耀邦秘书曹治雄,向她“泄密了”只有中央委员才能读到的、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
  对于一九五七中国,这不啻石破天惊:赫鲁晓夫秘密报告——斯大林暴虐与血腥的真相大白于中国最高学府,并由此流布全国而激发着鸣放高潮…….
  对于林希翎,高扬着赫鲁晓夫秘密报告评点中国,虽然是她厄运之肇,却又正是她辉煌的人生之巅!——举世惊羡刺玫瑰风采,惊羡她军衣一甩,在三角地讲坛上那海魂般澎湃的挥斥与激情!如若不是聂真的汽车与她最敬爱的吴玉章校长病重中的急急阻劝,差一点,林希翎就要全文公布秘密报告了

对于“广场”,“胡风是反革命吗?——中国啊,权大还是法大?”……就是这样的惊天醒世之声,连同谭天荣对1895年以来暴力教条的喝问、王书瑶们对高度集权与卫道士们的警斥,龙英华的社会主义民主化探索,严仲强的自由主义宣言……永恒定格着五一九青春之鹰的雄姿与执着,呐喊出了胡适所笃评的新五四运动的时代最强音!
   
对于胡耀邦,“林希翎事件”岂止是当年他面对秘书那重重一声“糊涂”,或在《中国青年报》上专文批判其秘书以撇清责任的政治问题?!五十三年前的关东店长谈与林希翎命运的初期逆转;鼎力举国反正,三次亲自批示,却难改正林希翎;无论最后的右派流落香港,还是飘泊巴黎,胡耀邦那一直关照的殷切与无奈,乃至李昭所言:胡耀邦下台竟也与此有关!……这样的旷世 “忘年交”,笼罩着中国权势金字塔的世纪阴影,游荡着宿命般的斯大林幽灵,折射出胡耀邦伟大的容忍、悲剧的政治命运与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艰难…….
  
那么,“林希翎事件”对于热恋中向她提供赫鲁晓夫报告的曹治雄呢?
  除了秘书生涯、难忘初恋在斯大林幽灵徘徊中的嘎然而止,与今生宿命,就是长长磨难中对胡耀邦及其一家深深的感念了…..

    
1957秋,直至弥留之际大姐遥对我那一声沉重的长叹,林希翎与曹治雄不复再见,以致林希翎北京追思会前,作为“弟弟”的我与大姐的挚友傅云起女士发疯般地寻找曹治雄……——这些,都只该作为九月大姐逝世五周年的后话了……

总之,从二〇〇九年清明前,直至我曾殷殷期待《广场》五四前回归的整个五月,对于沉疴中的林希翎,都属于第四度昏迷抢救康复期。直到钱理群先生赶在赴台讲学前匆匆写就《新五四——五一九文萃序: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五四的血液》,随林希翎一道飘泊十五年《广场》,虽近在垂手之间,却仍然孤泊天涯……惆怅的五月,我压根儿不知道,大姐其实就是为复印回归《广场》才请假暂离医院的啊!

 

 

 

 

 

 

 

 

 

 

 

 

 

 

 

 

 

 

 

 

 

 

                      

 

 

 

《广场》回归

 

并未康复,林希翎大姐终于“自行签字”,赶在六月二号出院了:康复期不同于抢救期,按法国医保规定必得自己承担一部分费用,这对大姐从来都是不堪之重;但最重要的是使命!使命!作为“活化石”、也作为 “忘年交”,“上帝让我活过来为胡耀邦作证”的使命,祭悼八九六四的使命,回归《广场》的使命!……驱迫她不得不也不能不出院——医院是严禁住院病人参与社会政治活动的已经错过了林昭祭日法广访谈,她绝不能再错过六四巴黎纪念!

六月三日晚上,林希翎大姐坐着轮椅出现在与埃菲尔铁塔遥望的巴黎人权广场,出席巴黎地区六四二十周年纪念。顾虑大姐羸弱的病体,王龙蒙与玛丽-侯芷明特安排大姐在法国前文化部长雅克朗之前发言。她在不长的讲演中强调的是:六四一代青年的热血与牺牲,就是胡耀邦“八无八有”精神与人格感召的明证,就是中国民主的象征与希望。病体未愈更兼居家偏远,按理她不可能在晚会上坚持太久,可后来她居然这样问我:知不知道那支瑞典赶来的盘古乐队最早就地下摇滚于江西?她竟还记住了敖博那夜摇滚的那首歌的歌名——《陪葬》!我告诉她,倒是在网上读到过盘古纪念钟海源、还有痛骂“李九莲的男朋友”的摇滚乐歌词。大姐慨叹着维多利亚十五万人的烛光纪念,思绪却似乎又沉缅在六三之夜的巴黎人权广场:藏族高僧与瑞典禅师超度六四亡灵,盘古乐队歌手摇滚着呐喊“没有悲伤,没有天堂;没有死亡,没有绝望;没有人陪你玩,我将为你陪葬……”我相信她悲怆的心魂,就一直如此游荡在二十年前的天安门广场与二十年后的共青城之间;而四一五那天在圣卡米拉医院醒过来,她也定然就是这样想着我们——想着她此生难再的共青城遥祭!……

穿着一件深红花绸唐装,六月五日,林希翎又出现在巴黎市政厅,与接受巴黎授予荣誉市民的达赖喇嘛近距离晤谈。当晚大姐就给我来电,一如那件唐装,她兴冲冲的复述中不无宣泄与彻悟的自豪: “我向达赖比较了我与他之间的几点相同:同年出生,同是胡耀邦的朋友,都见过毛主席,同是有神论者且一度都几乎成为共产主义的同道,同是暴政中国流亡者,同坚持中间路线的异议抗争……几点不同:他平和,我激烈;他传佛教,我信基督;他信众满天下,我孤家寡人,独往独来……达赖也很风趣,对我说:那就让我们一起回家吧。

其实,林希翎并不认同第二天电话访谈的黄河清先生对她 “第二种忠诚”的定位的——虽然这倒真是当年五一九主流极其贴切的政治属性。忠诚,一般总是对组织、对团体、对政府而言的,自矜“一身傲骨撼两岸”的林希翎,自逞于“独”,自傲于对任何权力、任何组织的批判,“第二种忠诚”与她何涉?倒是屡屡亲闻其言:“我有我的三忠于——忠于思想与表达的自由;忠于人道 ——就是你爱说的草根了;忠于民族的祖国!”也许正因如此,她曾对藏独乃至达赖深怀民族主义的疑忌与闪避。人权广场上流亡的藏族高僧对六四亡灵的超度,显然使她大受感动:我们同属抗暴流亡者啊!固执一生的大姐甚至向我坦承:对达赖的理解与同情之质的飞跃,真的伴随着她面对林昭“冰山一角”之抗暴形象的愧疚与自责(原意而非原话),既已自认“告别达赖疑忌”乃突破“法轮功”禁区之后的又一大破禁,那么,面晤达赖,则无疑是自知来日无多的林希翎大姐最佳宣示方式!——难怪大姐顾不得沉疴缠体连日劳顿,一早就从巴黎郊区往市政厅赶!……

林希翎大姐电话中向特别向我说到,她是当着达赖,立即纠正与补充了任畹町先生对五种中国民主力量的判定——抗暴藏胞、西单墙、八九民运,包括法轮功在内的维权团体、体制内民主派——应该说,那是林希翎作为中国六种民主力量中之当之无愧的第一种的代表人物之一,对北大五一九民主运动的历史定位自觉自豪的维护。不久后方励之夫妇来访林希翎急切出示那份《五一九调查提纲》。屡屡与大姐讨论:历史上真正只有公车上书才堪比北大五一九运动,而五一九作为极权铁幕时代民主运动之前驱意义,则又是公车上书根本无法比拟的;一个铮铮的历史真相是,魏京生呐喊于西单墙的第五个现代化,早在右派被天下围城的形势中,就被五一九核心人物之一的龙英华在《世界往何处去、中国往何处去、北大往何处去?》之中,以“社会主义民主化”从容、清晰、逻辑而更突出地表述出来了;比较一下王丹在五四七十周年代表高自联的讲话与谭天荣《第四株毒草》或《救救心灵》,境界、气度与表达上都有明显的时代倒落差;更不要说林昭的极权透视相对于李慎之们前驱三十年了。然而,这一切都被权势刻意蒙蔽——虽然陈子明先生后来特地传给我一张九龙壁前民刊时期众多民主活动家们的合影,林希翎被簇拥着居中;“没有林希翎,我根本不知道北大五一九!——北京追思会上陈子明说到这里,向林希翎遗像深深一鞠躬——而林希翎最后岁月达赖在巴黎市政厅见证的那一幕,则表明,在林昭已为整个精神华夏聚焦之后,分明是林昭摇篮的北大五一九,对于民运主流界的相当多数仍然还是何其苍白!任畹町是西单民主墙时的代表人物之一,连他都不了解,更不用说1989一代人了。

这一切,恰恰又都聚焦着《广场》回归的重要性与迫切性,“再不安排《广场》回归,我该是互联网时代的罪人了!”听,巴黎市政厅刺激之后,林希翎大姐的心头之重,远甚于《广场》追索者的我了。

尽管五一九主流追求的是民主社会主义,崛起在《广场》的群体,不仅无愧是四九以来制度层面争取民主改革的第一前驱群,更无愧是四九以来以学生运动规模反抗极权、解构神权、呼唤人性自由与解放的第一先声。《广场》为承载这些历史性的见证、也为凝聚北大和全国大学生而孕育,在“救救孩子”的群策群力中,“在子宫里而不是在襁褓中”——作为母亲的林希翎大姐讨论时曾这样纠正我——挣扎着反抗人民日报“六.八禁生令”、印刷厂两度围剿、学生会在大饭厅报告会上精心组织的群噪扼杀……民主,原来是人类如此神圣、如此顽强的基因与胚芽啊,油印,正是《广场》不容剥夺之神圣诞生权之朴拙而伟大的见证!仍然在陈奉孝远胜铅印的精心操持之下,整整三日三夜的连班刻印,一式三套,最后那个凌晨:1957.6.22凌晨——“禁生令”的几乎半个月之后,物理系一个班在班长的带领下赶来装订……中国第一个民主婴儿《广场》奇迹般地诞生了!虽然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卫道士们欢呼雀跃地“火葬”了它的绝大多数,虽然这一天真就是 “五一九”的落幕——第二日百花学社也正式宣告解散,但精神就是精神,精神的产儿一旦诞生绝无所谓“夭折”!火葬,其实只能是、恰恰是也绝对是荒悖黑暗时代对它孕生的伟大异端永生的礼赞!……

无怪乎安排好《广场》回归,知悉我终于收到《广场》全部影印件的那一天,林希翎大姐——从《广场》孕生之前,直至藏在谭惕吾家还在为之催捐款的《广场》第一催生婆——电话中哽咽着的第一声便是:

广场回归了,我死可瞑目了!”

 

深深感恩在提篮桥孤擎五一九大旗的林昭,是对林昭之所以成为林昭的追寻——是为追寻《广场》孤本,才终于让我与林希翎缘结姐弟。

感谢六四之子之一的张伦先生与旅居西班牙的黄河清先生:其实不待六月,而是二〇〇九年五月初旬从卡米拉医院请假出来托儿子传给我亲笔信那次,不过不再是托儿子,而是在敬爱而内行的张伦先生的陪同、亲自操作与庄重见证之下,在巴黎街头的一家精印店,精心复印了《广场》孤本,随后于200951517由巴黎挂号航邮西班牙马德里黄河清先生。亲笔信上大姐提的只是胡耀邦与曹治雄,压根儿没提这件关乎我使命、更其重要的事情,可见信是早在医院写就,而她是悄然而及时地兑现我们姐弟之间彼此默契的承诺的——我代她遥祭胡耀邦,她由我回归《广场》——那是她第四次苏醒后第一次请假外出啊。只是怕我担心,后来电话中一再慰藉说,复印得非常非常清楚的——雪白的纸张衬托得比原件还清楚!大姐哪里想象得到,这份精心复印的《广场》的漫漫归途又将是五年!

深深感谢伟大的互联网!黄河清先生收悉张伦先生自巴黎航邮的《广场》之后,即予拍照从马德里传给我、陈奉孝先生、刁敏桓女士。2010617谭天荣先生呼吁重印《广场》。经纪增善先生、博绳先生等审录编辑并写出《编者说明》及《后记》,2010718——五十三年前左派“大获全胜“鸣金收兵”的时刻——不仅辗转归来的油印版《广场》偕《林昭:党,我呼唤》得以复现,而且补充了因油印仓促而且缺失的四篇重要文章:《张元勋:<广场>发刊词》、《王国乡:有头脑的人!不要那样想》、《严仲强:自由主义宣言》、《周大觉:论‘阶级’的发展》,归复了《广场》编送北京第一印刷厂铅印版的全貌,至此,《广场》之重见天日,当为实现!

——我们民族最优秀、最前驱的北大五一九人前赴后继之伟大勋业更将据此此而彪炳史册!

巴黎航邮西班牙的《广场》精复件,林希翎逝世两个月之后——20091111北京时间15许,曾随黄河清先生到达上海浦东机场。先生本欲乘回温州治病之机完成林希翎嘱托的,却被中国边检扣留10小时后宣布不准入境,被强行经慕尼黑转回马德里。先生一再抗争,才从数十册已被边检没收的书籍中唯独索回《广场》精复件。

至于那份陈奉孝孤本原件,201011月林希翎遗骨归葬期间我曾反复追问过林希翎儿子楼信达,他依然茫然无知,显然林希翎弥留时未及跟儿子专为此交代。葬礼结束楼信达夫妇特用U盘在电脑上为我存留的林希翎资料中,也未见此件,其踪至此成谜,而精复件本身也成孤本并依然孤泊海外。

幸而2014年元旦之后,久违的滕彪,突然来了一个询问我收邮地址的电话。五六天之后,拆开一个重重黑膜的邮包,露出一件牛皮纸包裹的法国航空邮件:200951517时张伦先生受托从巴黎寄出的《广场》,历时近五年,终于到达了北京!

法航邮件的背面上下端以硕大的墨笔字分别载明:“朱毅——陈奉孝”;“林希翎托张伦复印寄来《广场》”。中间则是密密的圆珠笔字迹:“左锋:请交黄元璋。元璋兄:请交滕彪。滕彪:请交陈奉孝或交朱毅转陈奉孝。朱兄、奉孝兄:收到后知会我一声,以了这段历史公案。黄河清拜托  2013秋于马德里”。

目光湿润地触摸着这一切,触摸着精印着《广场》、林希翎一页页深情触摸过的白纸——自由中国第一民刊,不由感慨万端:“承诺重于泰山”的“已了公案”之中,不正巍峨着林昭—林希翎及一代代素不相识的人们不了的情怀,深深的信念:北大三角地开始的中国故事与“广场”—“五一九”精神永不泯灭,定将代代流布、永远被继承、发扬、光大?!

 

铭记永远的刺玫瑰的精神中国,定将铭记林希翎永远的《广场》至情!铭记《广场》之回归,是林希翎人间最后的系念、最后的遗言与绝笔——

 

陈奉孝先生:你好!

顷接林希翎大姐电话,嘱我将《广场》复印件设法送达你的手中。我现在持有的《广场》复印件是林大姐转托法国友人张伦复印邮寄给我的。据林大姐说,这册复印件比原件还清晰。我曾将此件全部扫描发给朱毅、你、钱理群先生。林希翎大姐再三嘱咐:我要物归原主。我不敢掉以轻心,先作如此说明,以明原由,一旦有合适的人回大陆,就带给你。

林大姐向我简述了她受托带《广场》出来的前后情况,嘱我记录。我将草拟记录文字附下,请林大姐和你过目改正。

林希翎大姐身体不好,近日摔倒,出血。电话中无力。

此件抄送林希翎大姐、朱毅。

顺颂夏安!

黄河清2009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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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广场》(1957年北大学生刊物)

携带出国以及物归原主的说明

 林希翎

1994年,我已是法籍华人,从法国第一次返回祖国。北大右派学生陈奉孝先生托我将一册油印刊物《广场》带出国。这份《广场》是19576月北大学生编辑印发的刊物,内容涉及当时的整风运动,如实地记录5·19鸣放情况。编辑这份刊物和在这期上发表文字的学生都被打成了右派,这份刊物则被勒令上交搜集起来,集中公开烧毁。陈奉孝先生被打成右派后遭逮捕下狱劳改,九死一生,幸存活命。陈先生等人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了一份《广场》。现在北大图书馆以至全中国,都没有这份《广场》。陈先生等人保存的这份《广场》成了孤本。北大的“5·19是“五四”精神的延伸和继续。这本《广场》记录了那一段历史的一个侧面,是历史的见证;尤其因为是孤本,弥足珍贵。我深知其价值和重要性,战战兢兢,临深履薄,告诫自己一定要把它带出、宝藏、见天日。

 

1995年,我从祖国回转法国,在广州,我去照相馆取照片时遭公安传询。十几个便衣公安反复盘问我诸如对“六四”的认识看法、与谁交往说了什么等等问题;拿走了我的照片,其中有海外“中国民主阵线”在巴黎成立的内容和合影。警察要没收我的这些照片,我认了,只要求他们还给我底片,他们不归还底片。我火了,要求与法国大使馆通话,严正提出:你们没收我的私人物件是违法的。这时,其中一位年轻的警察对我说:其实,你带着这些照片底片出关反而不好,海关会检查的,生出麻烦来可能影响到你回法国。一语惊醒了我。我装作气呼呼地离开了,不要底片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广场》在行李箱里。我回来把《广场》以及犯忌的文字资料全都检出,留在了广州的可靠处。从广州过海关时,果然一见我的名字,就翻箱倒笼查了个遍。我到了香港,又从深圳入关回国,托朋友把《广场》带到香港。此后,《广场》就长随在我身边。因种种原因,我无法将《广场》面世。陈奉孝先生有点焦急,多次托人询问索还。我理解陈先生的心意,但因长卧病床,五进医院抢救,生活不能自理,我无法将《广场》安全地归还陈先生,心中一直不安。

 

2009年,陈奉孝先生和大陆朱毅先生辗转通过西班牙黄河清先生、瑞典万之先生、法国张伦先生与在医院抢救的我联系上,帮助我复印了这本《广场》。由于《广场》油印件历经五十余年,许多处字迹模糊,张伦先生复印的印件竟比原件还清晰,又蒙黄河清先生将复印件全部扫描传给了朱毅、陈奉孝诸先生,这是略可安慰我不安之心的。现在我再嘱托黄河清先生将《广场》复印件设法送达陈奉孝先生,虽非原璧,也勉可算是物归原主了。我在病榻上向陈先生以及1957年的右派同仁,尤其是这份《广场》的编者、作者说一声:我尽力了。

愿《广场》精神永存!

 

我因病不能握笔作书,电话口述,请黄河清先生记录。黄河清先生的记录经我过目,我签字同意。

 

林希翎 2009822于法国巴黎寓所病榻电话口述,西班牙黄河清记录。

 

直到2009829——23天之后,林希翎在圣卡米拉溘然与世长辞;30天之后,林希翎葬礼巴黎拉雪兹公墓教堂举行林希翎葬礼——大姐还在与黄河清先生讨论这封已经邮传给陈奉孝与我的信。

是的,这封代言的信,其实就是林希翎的绝笔。

大姐啊,如果代言您绝笔的是我,那信中最后的遗言,就定会是你六月亲口对我感概的、满怀对林昭与五一九深情的那一句:

《广场》回归,我死可瞑目了!……

 

 

                                     2014/1/20改定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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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希翎共青城献祭胡耀邦逝世20周年的花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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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朱毅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4年1月21日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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