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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王若望归

羊子
 


  今天,我怀着愉快的心情,向诸位报告一个喜讯,我夫王若望终于走出铁窗寒门,回到了我身边,我的家庭又恢复生机,其乐融融。

  前几天,市公安局忽然通知我去第一看守所说有事找我。我既猜不透此去目的,人按时到达。一位姑娘领我入内。见到了王先生案件的几位承办员,一位主承办员郑先生和气地、认真地对我说:「今天我们要处理王若望案,经研究,决定对王若望取保候审,放他回家,但尚未最后结案,我们还要对王继续审查。回家后,王仍要不断地自我反省,学习提高。取保候审,需要找一个保证人。」我立即意识到。这保证人,看来非我莫属,便自告奋勇地说:「我当保证人,」郑先生说:「你可以做保人,但说实话,我并不放心你当保人,因为,在王若望案上,你负有重要责任。」我说:「我很放心,请你相信,我既然甘愿担保,自然对你们负责。」于是,他取出一张铅印的保证书,让我签字。保证书上列了几条,本意是,保证人对被保证人的言行必须实行监督,公安局要传唤被保证人时,必须做到随传随到。平时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同时,要保证王先生定期向公安局汇报思想。

  刚刚签字完毕,偶然回头一看,只见王先生跟随工作人员向我走来,他抬头猛然见到了我,忽然苦涩的一笑。忽然双眼闪泪花,那情景,我也不自禁地眼睛湿润。当着好几名公安人员的面,如此失态,我立刻冷静下来,忙指着众人说:「不是很好吗?你应该谢谢这些恩人。」王也立即恢复常态,忙向经办人员们一一握手致谢。然后打点细软,收拾书刊。就这样,我领着阔别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更显苍老,有点虚眫,掉了三颗牙,满头银白色的夫君,回到了寓所。

  千头万绪,不知先说甚么好,只得从琐碎谈起。可以告慰于读者的是,王先生经历了三十年代,六、七十年代,八、九十年代三次坐牢,与他的前两次坐牢相比,这次坐牢,没有对他施暴,每星期吃几次肉和鸡,夏天吃了不少西瓜,平时可送香烟(别的犯人绝对禁抽),能较多地送食品,最后又免了几百元伙食费和几百斤粮票,体现了对他的优待,此外,他的局级干部退休待遇一律不变。当然,七十多岁老人坐牢,也有他的艰辛,在收容所里,整天坐地板,臀部坐出褥疮(毛囊炎),久坐站立不起,需旁人帮助扶一把,是事实;今年夏天持续高温,看守所里通风不良,无电扇,浑身蚊子叮咬,一身痱子,炎热难熬,也是事实。这属于不可抗的自然侵扰,毕竟那里不是疗养所嘛。见到了我朝思暮想的丈夫,他能平安归来,一切埋怨和焦虑全消失了。

  在王先生苦捱的漫漫长日里,我曾多少次希望,又不断的失望。无论哪日放他回归,都属应该。但一旦他真的出现在我眼前,又怀疑我是否在做梦。总有点喜出望外,总伴随着感激之情,我感激我的朱镕基市长,他们毕竟是知识型领导人,开明大度,尊重民意,尊重海内外舆论,这是释放方励之夫妇以后又一个人道主义的壮举。藉此,愿人道主义落实到祖国每个角落。我感激所有相识的、不相识的国际友人,为我夫的出狱,他们不遗余力,吁请我党政领导网开一面,宽容释放我夫,我们才得以今日重逢。

  二个月前,我曾经无可奈何地,多少带点风险地向境外投去一稿《何日王若望归》。我也曾决定搁笔罢写,以免再惹事生非。进而一想,我国领导人既然在敬老节后的第三天(十月廿九日)放我夫回家,见得他们理解了我的苦心,再者,既有《何日王若望归》,如今王先生归来了,就应有《今日王若望归》,也好向关心我们的广大读者有个交待。于是,又改变了主意,决定重操旧笔,写下我的由衷之言,或许,读者能从中领略中共领导人的风姿,并为我分享一份快乐。

  我要做一名称职的保证人,尽力使我夫夹紧尾巴做人。回家后,我履行诺言,不向外声张,当我上班离家时,郑重宣布:「被保证人王先生听着。本保证人上班期间,你不得擅自外出,接电话倘有放肆,请我的慈母监督。」王先生应了一声「是!」毕竟是现代信息时代,我夫回家后的第二、三天,家中电话铃声不断,一个个越洋电话,从地球的四面八方打来。中国方面,有《中国时报》、《联合报》(台)、香港的《百姓》、《南华早报》、《虎报》、《明报》、《当代周刊》、《新报》、《亚洲新闻》、香港电视台,美国方面有《纽约时报》、《时代周刊》、《华盛顿邮报》、《世界日报》,英国方面,有《独立报》、《BBC广播电台》,日本方面,有《共同社》、《读卖新闻》、《东京新闻》,法国的《法新社》等等,还有海外境外友人数名,他们不惜工本,一定要听听王先生的声音,亲自从王先生口中证实王先生真的出来了和健康状况。这些朋友,有很多不相识的,也不知他们怎么搞到了我家电话号码。唐诗人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倒是挺适用于王先生此时氛围的。这里,没有金钱利诱,没有夤缘巴结,没有投机钻营。这是一种超越国界的,博爱正义的追求,人心的向往。友情的凝聚。人,有时真奇妙,王先生回家仅仅几天,虽然接电话忙不过来,午睡都顾不及,可分明看出他兴致勃勃,我们都发现,他睑上重又容光焕发,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尽管他写字手发抖,看书时除了深度老花镜外又加了一只放大镜,上下楼腿发软,但他照样若无其事,抓紧锻炼,天天跑步,加强学习,继续写他半个多世纪生涯回忆录。我问他在里面放风吗?他说从不放风。我问他后悔吗?他说:「我从不后悔我过去做过的事,我将更珍惜未来。」

  做王若望的妻子,我很欣赏新加坡的一首电影插曲,我曾于今年元旦背下录在信上,连同食品一起交由训导员,希望牢里的夫君能看到。不料,这次问他,一问三不知,借此机会,顺便介绍给诸位:

从来不问明天有多远,只知与你共有今天,只要真情常在两心之间。万重难都可改变:从来不知怎么去埋怨,只是与你尽力去实现,只要真情常在两心之间,千般恨都会减弱。切切地盼,梦难能圆,痴痴地望,与你相见……不是不知相思如月,从也不怕漫漫路远,只要真情常在两心之间,路多远就走多远。

  我们梦圆了,团聚了,可是我们的心仍然沉重,那些受我们牵累的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们,有的或许至今尚在付代价,特借贵刊(报)寄托我们的思念和歉意!

  广大读者给予我的热忱关怀,我,并代表若望,谨致衷心谢意!

抄呈 上海市公安局

  羊子于一九九O年十一月四日上海

     原载《百姓》半月刊一九九0年十一月十六日(第二二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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